在第一波骑兵骑射冲杀时,已经有士兵守不住战线,开始了溃散。
巨浪终于砸了下来,这艘本该同舟共济的船上立刻有人弃船逃跑,于是船上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漏洞,直到最后再也无法修补。
直到最后,谁也没有问一句,曹操与徐州既然已经达成盟约,甚至还曾为自己的儿子向徐州提亲,何以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行为呢?
因为哪怕无知的农人看到那黑云席卷大地的景象时,都能意识到这场战争发起者的决心。
赵云自短暂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同时也捋清了自己的思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支骑兵能在这里出现,并且保持这样良好的状态,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切意味着曹操那支能够与骑兵协同作战的主力已经来到了他们附近。
下蔡城头的“刘”字旗已经变幻为“镇东将军曹”,士兵也换了个模样,比原来的更加壮硕,气势也更加彪悍。
无论什么人,只要望一眼守城士兵的凶狠眼神,就绝不敢对这座城的新主人有半点不敬。
但坐在马车上的文士显然是一个另类。
他一身尘土,形容憔悴,嘴唇干枯得如同久旱的土地,因此当他匆匆忙忙地冲进营中时,士兵们没有认出这是他们将军大见亲爱的荀彧,那些武将和文士们也几乎没有认出来。
毕竟那位传说中的“我之子房”生得玉树一般,又极有风度仪容,这样狼狈的一个人,怎么会是荀文若呢?
因而荀彧不仅被拦下几次,甚至当他冲进中军帐时,连曹操也一时没有认出来。
“文若?”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句,“你如何这般模样?仆役何在?为文若倒茶——”
“主公!主公究竟听何人之言突袭徐州?!”荀彧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气势却显见有种绝望的狰狞,“可是公达为主公进献此计?!主公当摘了他的帽冠,将他赶出军中!”
尽管自荀彧一进帐门,曹操便知道自己这位子房究竟为何而来,但当他亲耳听到时,还是感觉内心泛起了一阵细密的,如同针扎一般的痛。
这个作战计划在曹操最信任的武将与谋士之间并不是秘密,他们曾经反复推演过,甚至文若也不是一味地反对,他只是认为刘备是奉朝廷的旨意讨伐袁术,他们没有理由,因此也不该在刘备攻下寿春剿灭袁术之前对刘备动手。
这样做是有道德瑕疵的,为正人君子所不取。荀彧原本便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反对进攻刘备的提议。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善莫大焉。”曹操最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我与刘备,是早晚要有这一战的。”
“主公若要与刘备交战,也须等刘备攻克了袁术,或是主公寻了……寻了什么罪名,”几日几夜不曾合眼令荀彧的思维和话语都变得有些迟缓,“勾结袁术,逡巡不前的罪名也罢了……主公!”
他的思绪又重新清晰起来,“主公如何能出此无名之兵啊!”
那双宁静如春日晴空下的湖水般的眼布满血丝,凹陷进去,因而曹操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知你在忧心何事,”他说,“刘备为我所破,很快徐州的士族该有信至了。文若当深思熟虑,我若不趁此时催破徐州,难道要等他剿灭袁术,为天下人望时再动手吗?”
“刘备奉朝名在先,陆廉救流民于后,他而今声势正盛!主公如何能行此下下之策啊!”荀彧的眼睛里仿佛将要流下血泪来,“若他取了寿春,主公再攻他,此战不捷,不过诸侯攻伐寻常之事罢了,但主公听取公达之策,若是此战不能克捷,主公便如孙策一般,要成全刘备天下人望了!主公细思,到那时你纵杀了公达,又如何补救声誉!”
阳光刚刚还洒落在下蔡城的每一处角落中,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层云密布,将阳光遮了过去。
曹操起身,慢慢走到帐门处,向外望了一望。
下蔡城已不复往日模样。
这座软弱而残破的城池在兖州军到来之后,迅速被武装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堡垒。
它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将一双冷冷的眼睛和森白的獠牙藏了起来,只露出了一点光滑黝黑的皮毛。
他不是孙策。
他能打败陆廉的主人,自然也能打败她。
坐在帐中的荀彧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急切地又劝了一句。
“主公何以对天下人!”
这座冰冷的军事堡垒的主人转过了头,嘴角带了一点笑,但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没有,只有决然的杀意。
于是在荀彧眼睛里的光慢慢消失时,曹操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我宁负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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