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会来厌次, 是他思考过后的决断。
他领着这数百人躲在厌次东北方的小邬堡里捱了一个冬天,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先是吃存粮,后来是吃些树皮草根, 好在他在平原待过许久, 悄悄带上几个人出城,也还能踅摸到附近村庄买些粮食,好歹没至于杀马吃肉。但他们一共三百余人, 却只剩下不足一百匹马,想要带着这几百人一路穿过袁谭的势力去到刘使君所在的徐州,是极难的一件事。
他需要耐心等待,等待一个契机, 或者是使君重新回到青州, 或者是他能够穿过青州, 奔赴徐州。
冬去春来,百姓便渐渐有了这样的声音, 说是袁谭攻打北海, 北海又请了刘备的援军过来,未知这一场大战鹿死谁手。赵云听了这样的传闻,心中便渐渐热了起来。
这个契机终于被他等到了。
当他见到厌次城方向遥遥升起浓烟时,便立刻点起骑兵,奔赴过去。
不管攻城的是北海的军队,还是使君的兵马,赵云都可以同他们汇合, 同回徐州——
万万没想到, 来的是太史慈的先登, 并且寡不敌众, 须臾间便有覆灭的危险。
他与这群先登死士不需要彼此相认, 这其中有不少是关羽张飞送给陆悬鱼的部曲,当初在平原时,与他极是相熟,因此赵云策马而至时,远远便有人高呼起来。
“子龙将军!”
赵云顷刻便明了了战局,也迅速判断出自己该做些什么。
城门处拥挤,若是派骑兵过来,一旦冲锋便要践踏到自己人,因而郭未下令骑兵队绕城而行,想要他们断绝了这支敌军的归路。
但郭未没有想到,这支敌军竟然还会有援军——而且还是一群骑兵!
太史慈是不怕践踏到自己人的,他带来的士兵就只有那数百人而已,一旦闪开,立刻给赵云这群曾经的“白马义从”留出了一条路。
赵云拎起马槊,一夹马腹,暴喝一声便冲了上去,他身后的那近百名骑士也跟着冲进了城中!
在这样一条土路上,聚集了千余冀州士兵,他们密密麻麻,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一心一意要耗死太史慈,因此身边的人是越多越好。
可是现在骑兵这样撞过来时,他们又立刻恨不得身边不要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迅速逃开才好,但这样密密麻麻无数士兵汹涌向前的阵势,怎么可能须臾间散开呢!
郭未怵然而惊。
“矛手——!”他歇斯底里地喊道,“矛手!”
第一波矛手已经将长矛掷了出去,换上环首刀同敌人搅在一起厮杀,现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立刻摆出长矛阵堵住冲锋了,郭未见状不对,立刻调转马头,躲到了另一条小路上去,然而那些挤挤挨挨的士兵却不似他这般躲在最后面,想逃便能逃,于是当马蹄重重踩下时,场面忽然变得非常混乱。
四散奔逃的,哭嚷求饶的,无数的士兵争先恐后地向着两边逃开,拼尽全力想要躲开马槊和长戟的攻击范围。
……或许实际来说,如果他们能够阵型严密,并肩战斗,死战不退的话,他们是可以守住城门,不让这队骑兵冲散的。
但那样的百战精兵也许袁绍有,袁谭却未必会有。
就算有,又怎么会留下来守城呢?
有骑士将自己的马让给了太史慈,扶他上马后,追上了赵云。
赵云看着这个浑身是血,集矢如猬,已经看不出容貌的旧识,心情复杂极了。
“子义此来何为!”
太史慈抹了一把脸,坐在马上摇摇欲坠,却还撑着不肯趴下。
“子龙休作闲谈,快去烧了粮仓!”
“取一支火把来!”
“快取火把!”
“船中还装了些菜油!快快运过来!”
只有烧了粮仓。
只要烧了粮仓。
冀州兵的士气才会被大挫,当然,他们其中也许有人会想要背水一战,想要夺回厌次,但对于这么一座毫无战略价值的小城而言,它除了用作粮仓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军粮被烧,这才是对袁谭的一个重大打击。
赵云听说要烧粮仓时,心中闪过了一丝不舍,但他立刻清醒过来,他与太史慈这几百人合在一起,也不可能将粮食运去青州,他们甚至守不住这座厌次城。
只有趁着敌军被冲散的这一阵混乱,将粮仓点燃!
方平一辈子忘不了那一天。
他出门去喝酒时,遇到了一位难得一见的俊美青年,那位青年请他共享了一份佳肴,那是他那等出身寒微的士人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珍馐美味,因而他满心满眼的欢喜,觉得自己交了好运,说不定近期还有些好事将会发生。比如说他也好,厌次城也好,可以从这份繁重的劳役下解脱——
红云烧尽了夜空。
滚滚浓烟带着火光,将半座厌次城点燃。为了修建粮仓,拆除了那么多的民宅,圈出了那样大的一块地,因而那的确是半座厌次城的面积。
一座接一座的粮仓在火光中熊熊燃烧,风一吹,于是粮草化成的灰便飘飘洒洒,四散着布满了整座小城。
他走出了家门,惊愕地望着大火的方向,他的妻子也走出了家门,还有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儿女。
几乎所有的厌次百姓都在这个晚上没怎么睡,他们先是走出家门看一看热闹,而后是被官吏催促着去灭火。
但连士兵都奔逃四散了,哪里会有人冒死上前呢?
甚至于那一支在城外驻扎,并且意外阻拦了太史慈那数千步卒脚步的冀州兵马,在见到厌次起火后都惊慌四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