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白天守着妻子,晚上守着酒庄,一天又一天,就这么煎熬地磨着。
他一直也没等到那个老人。
更糟糕的情况出现——
赵越病情加重,几次高烧晕厥,险些抢救不过来,医生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书。
每一次虞渊都在床边呼唤,几乎是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一开始,赵父赵母不能接受丧女之痛,几度崩溃。
可生离死别经历数次,他们甚至都看开了,预备为独女张罗后事,等那一天真的来临,至少送她走得体面。
只有虞渊,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过。
科学上相信医生,玄学上,他也一直在民间搜罗各种大师精怪的消息,试图找到哪怕一些,可以拯救赵越的方法。
不能说他不是病急乱投医,这样焦虑的时候,最容易被人利用情绪。
庄毅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险些要给一个自称菩萨转世的江湖骗子打款,硬是被庄毅按住了手。
“老弟!冷静一点啊!你这是迷信!”庄毅提醒他。
虞渊头晕脑胀的,本来因为前世今生的记忆,内心早已模糊了对所谓“迷信”的概念。
但庄毅这么一拦,他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对方的骗局多么漏洞百出。
关闭了笔记本电脑,虞渊搓揉着脸,试图保持清醒,“你怎么来医院找我?”
“我听说了夫人的事情,我深表遗憾。”庄毅说,“但是,我也得提醒你,你的假期也该结束了。很快,开幕式的首次彩排就要进行,这是国家对我们作品的第一次验收。”
虞渊听到这,表情空了许久,而后疲惫地闭上眼,半晌没能回神。
什么叫祸不单行?
就是在他的爱人最危急的时候,还有国家的任务还未完成。
“偏偏是这个时候……”虞渊苦笑。
“所以,你看……”
“我不能离开医院。我不能离开她。”虞渊突然笃定地重复着,像是要同时说服自己,“因为工作,我已经冷落她太久。如今她病危,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离开她……”
庄毅叹气,将一份策划书放在他身边,“我理解你。这份变动书我放在这里,如果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联系我。”
庄毅离开了。
虞渊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定地留下,完全不考虑工作的事情。
他甚至想要直接码一份请辞书,将后续的任务转交给其他导演负责。
但责任感驱使,他还是翻开了那份策划。
流程其本上维持他请假前的安排,一切都很妥当。部分小细节有待商榷的,庄毅很贴心地用红字标注了出来。
虞渊抱着看一看的念头随意翻动,直到看清一行字:
“关于‘埙’的改动建议”。
埙要被换掉?
翻页的手僵住,他一时失神。
眼前是医院走廊洁白的墙面。恍惚之中,他却看到了暗夜屋檐上的一缕红色,耳畔响起那孤寂又古老的乐音。
定下来要使用“埙”的时候,他还没有经历那一段回忆。
可如今经历过之后,他便更无法割舍这一情结。
想来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叫他经历之前想要传承,经历之后想要留念。
他不能让“埙”被这么轻易换掉。
这阵子为了赵越,他日夜颠倒,下午陪人说话,晚上酒庄熬人,只有早上有时间稍微眯一会儿。
可为了话语权,他必须得回到导演组,这样,他连睡眠的时间也要压缩。
他想,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克服一下。
很快,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赵越会被治愈,开幕式会顺利进行。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有限的人。
虞渊开始疯狂透支自己。
导演组等到了总导演的暂时回归。
虞导只有早上可以返工,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他就毫无怠惰,每一件事都要处理到极致。
关于“埙”的置换,是因为在现场实验之后,项目一组长与庄毅都认为,埙音太低,不能承担在整个表演中“起承转合”中“转”的作用,反而会显得突兀垮场。
他们都认可虞渊对于古老乐器的应用,但实践之后发现,确实不够完美。
虞渊亲自到场馆听过之后,也意识到埙音单薄。
他与老爷子在场中各自摸着下巴思忖,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案,二人开始辩论:
一个主张换掉,找音色明亮的乐器。
一个主张保留,想办法中和掉埙的低沉……
中和!
两人对视一眼——
垫音!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选择适合作为垫音出现的乐器:
要能托起埙音,使音色饱满,同时又不能抢了埙音的风头。
最后,在笛子与箫声中,他们敲定了更加凄婉空灵的萧!
危机解除!
这些日子,因为生死难题,虞渊焦头烂额无法解决,早已颓废不堪。
如今,总算在事业上,得到一点点小成就,而这成就,又与赵越有一点点关系。
只有他品到这一点微妙的甜。
只有他会暗自窃喜,庆幸自己还不算个废人。
与组委会预定好的彩排检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
但通过不代表完美。
彩排也不代表成品。
虞渊自己不觉得有限,但实际上,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凡人终究还是没有无穷的精力。
虽然放到虞渊案头的工作,他都能尽善尽美。
但虞渊无意识开始被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
总导演是整个项目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