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与婶婶拭掉眼泪,要带争气上车离开,争气却僵在原地,非要目送秦照月。
他不敢看她。
但她却要多看几眼。
她要记住这一面。
那行走在灰暗街道中的高大背影,孤傲清高,似挺拔青松,似苍劲长竹。
他是暖了她前半生的人,可余生,却不能分给她多一眼了。
因为他面朝天地,心系家国。
他这一生活得坦坦荡荡,不愧于心,不愧于众生。
唯独……
那背影消失于灰色的人影憧憧,争气哪怕垫脚,也看不清了。
“走吧,我们快走吧……”
叔叔催促着,争气没有办法,被生拽着上了车。
车子缓缓行动,争气依旧转着脖子,努力往秦照月消失的方向看。
像是想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但是没有。
那温润的笑脸,那执伞的大手,那一字一句的柔和……
再没有了。
叔婶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北上,最后落足于一个还算宁静的小乡镇中。
这对夫妻与这青春期的孩子都是城中富贵人家,刚住进这秦照月安排好的小屋舍中,还不能适应,不知要如何生火,不知要如何劈柴,要如何做饭烧水。
好在争气有农村生活的经验,一声不吭包揽了所有的活,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夫妻俩受秦照月所托,本想着要照顾这女孩,谁知到了镇中,却反而被她照顾了。
二人本就喜欢女孩,这孩子腿脚又勤快,他们就更喜欢她。
但秦照月那堂弟,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叛逆的时候,生活条件欠佳本就心气不顺,敏感的小孩发现争气与人相处时的异常,就更看她不顺眼。
知道父母比较耿直,当面堂弟不会为难争气,但背地里,嘴上阴阳怪气,手脚还要使拌子,让本就四肢不协调的争气吃了不少苦头。
争气也不傻,分得清好赖,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这夫妻对她好,她心存感激,这男孩对她不好,她暂时不做计较。
心想着答应过秦照月,要跟着这对夫妻,要在这里等他来找她,所以不管这孩子怎么为难,争气都能忍下来。
唯独一次俩孩子起了直接冲突,是因为争气坐在门外看着远山方向,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堂弟要出去,被挡了道,咒骂了一句。
挡道的不理他,堂弟反而感兴趣,问:“你找什么呢?”
争气头也没回,“等先生。”
“先生?”堂弟一寻思,“我哥?”
争气没搭理。
堂弟笑了,“等他?他不会来了。”
这话刺激到争气,她扭头瞪着他,“凭什么这么说?”
“现在的局势诶!”堂弟故作深沉,“去了南滨那样的是非之地,他哪还能抽身?活着就不错了……”
话音未落,争气抽出身下的竹凳,差点就要砸到堂弟的脑门。
堂弟眼疾手快躲过去,骂道:“你他妈干嘛?有病吧?”
争气粗喘着,肯定道:“他一定会来见我!他答应过我的!”
听到这边的动静,叔婶俩赶忙过来分开二人。
堂弟嘴上一点没留情,骂着“疯婆子”、“寡妇”之类的话,最后还是被叔叔甩了一巴掌,打懵了,才被带离现场。
婶婶则安慰着原地的争气,说那孩子受了战争刺激,性情大变,没有恶意。
争气不在乎那孩子有没有恶意,她反复同婶婶确认:“秦照月在安全的地方,对不对?他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婶婶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悲伤,但还是牵强一笑,骗道:“当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会有贵人相助,护他周全。”
争气相信秦照月给出的承诺,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毕竟这么久以来,与他一起生活,争气从没见他食言过。
可来不及验证他的承诺了。
战火蔓延到意想不到的位置,连这镇子也被牵连。
叔婶想着要带孩子们转移,可这次,争气不同意离开。
她的理由很简单,离开这里,她怕秦照月找不到她。
叔婶不管如何相劝,她倔强起来,谁也说不动。
“这里实在留不得了!”叔叔无奈道,“这仗就相当于打到隔壁村了,你说你怎么留下?”
“你们走吧。”争气正巧也不想跟堂弟一起生活,顺势说道,“我要么留下,要么回北城,我要留在先生能找得到我的地方。”
“这……”夫妻俩对视一眼,有些焦急,但局势紧张,容不得耽搁。
最后叔叔还是同意,“我帮你买票,送你回北城,那里现在至少是政权所在,不似战场混乱。你在那里,总比这边安全。”
“好!”
下定决心后,夫妻俩把争气送到了车站,为了后续的安定,还给了她一大笔钱。
争气很感激这对夫妻,无以回报,只能说:“等战争结束,我和先生一定去找你们。”
婶婶拉着她的手,不舍地与她道别,直到火车汽笛轰鸣,才目送她上了车。
战火纷飞,此一别,再难聚。
正如争气马不停蹄地赶回故地,却没见到曾经熟悉的景象。
那原本古香古色的老宅被翻了新,带着欧式的外设和日式的细节。屋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位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看起来地位很高,正与几名路过的日军巡警言笑晏晏。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争气几乎是尖叫着冲过去,“这里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