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得寅国国师相助,风调雨顺,盛世安康。
正国皇脉有损,国力逐渐式微。
休养三年之后,两国最终交战。
这一血战,打了数个月。
尸殍遍野,血流漂杵。
战场飞鸽传来大捷的消息,帝王欢欣,执着信纸转而进了国师府。
红衣素发的女子端坐在太师椅上,看见帝王来访,站起了身,点头示意。
固安帝道:“国师,大战告捷!”
固安这里胜了,自然,正国那边……
女子想到这里,却不动声色,只平静颔首道贺:“陛下洪福齐天,应得此报。”
“不仅如此,国师!”固安帝兴奋道,“朕知你与正国仇深似海,命将士生俘了敌营数位大将,明日便开坛祭祀,以他们的生命,祭奠寅国亡民!”
听到“大将”二字,她眼眸一凝,但还是低眉顺目敬谢,“谢陛下挂念。”
送走固安帝,她坐回太师椅上,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四年多了。
可是,大梦成真,她为何心底除去喜悦之外,更多的,却是迷惘和怅然呢?
实在坐不住,她裹了毛披风,出了府门。
地牢阴森潮湿,时不时传出囚犯被虐时凄厉的叫声。
木石踏进地牢阶梯时,被周旋不散的阴气侵蚀,忍不住裹紧了披风。
与狱守简单打过招呼,木石宛若散步,在各隔间边随意游走。
直到,她看到一个人。
她蹲在栏杆前,隔着一道道铁锈,看那被困在狱中的人。
幻如隔世,犹如多年以前。
听到门外的动静,躺在地上的男子缩了缩。他被褪去了上衣,全身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皮开肉绽,下裳也被鞭打得破碎不堪。
他坐了起来,转过来,被门外人看清了他胸口刚烫出的炮烙伤口。
伤口溃烂,似乎被撒了尘土,浑浊不堪。
木石不忍细看,只得抬眼看他的脸。
他苍老了好多。
明明只是青年岁数,看起来却像颓废的鳏夫。
下巴处冒出胡子的青茬,让木石看得眼酸。
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是人中龙凤,是行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的清俊男人。
什么时候,居然,如此狼狈?
“不是说大将军,战无不胜么?”木石苦笑。
正淇看到她,又惊又慨,只牵牵嘴角,“你,变美了好多。”
木石伸手,从铁栏的间隙穿过,想接近他。
他却一动不动,没有靠近。
这是第一次,她想主动,他却退缩了。
“明天……”正淇声音沙哑,“就要斩首示众了吧?”
木石眼中有水光闪动,但几轮呼吸之后,又消失不见。
她的手还伸着,没有收回。
正淇的目光落在那双柔荑上,眸光流转,熨得狱中的壁火都温柔起来。
他说:“还是不便肌肤相亲了,吾已有妻儿。”
木石听到这,便了然微笑,收回了手,“也罢。我亦有家室。”
正淇点头,眼皮低垂,他躺下去,背对着牢门,“吾已乏了。阁下请回吧。”
木石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不知想了什么,在原地看着,许久许久,等腿脚酸麻,才裹着披风站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退出地牢前,许是那狱守听得懂正语,嘟哝道:“非要打仗,真是可惜!青年才俊,家中还有妻儿……那妻儿该如何是好?”
木石听到这年轻狱守的话,轻笑一声。
她像是对那狱守说,又只像是自言自语:
“何来妻儿?何来家室?
“正国龙将,至今未娶。
“怕是明日之后,便终生未婚了。”
……
寅国亡地遗民,听闻家仇国恨得报,皆涌于城墙之下。
城墙沿上,数十位“战功显赫”的罪犯被捆,面对城下难民们跪着,即将被固安帝君天命处决,以死向大寅谢罪。
城墙虽高,但群情激愤的百姓压抑不住怒火,带了臭鸡蛋烂菜叶,皆奋力向城墙上扔去。
大多数的垃圾都只能砸在城墙上,好在一个小孩机灵,拿了弹弓石子,朝城墙上方射去。
好几发都没有瞄准,只一枚,稳稳击中正淇的额角。
正淇被打得头一偏,额角流下血,淌到眼睛里,他眨也不眨。
可他身边的一将士却愤懑难当,梗着脖子高呼:“我大正龙将,此一生清白刚正,凭什么任你们这般折辱!天不长眼!天不长眼啊!”
这将士的呐喊传出数里远,百姓们听得真切,更是愤怒。
“一个战犯,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清白!”
“我儿何辜!我被屠杀的孙儿何辜!”
“去死吧!”
“畜生!禽兽!”
正淇听着这一声声咒骂,看似不在意,刚要扭头劝身边的将士宽心,却见刀光一闪——
那将士的头颅离了身,滚下城墙。
“哦哦哦!”
“踩他!”
楼下的众人欢呼着,涌到那头颅滚落之地,泄愤地践踏着那颗脑袋。
正淇终究不忍,还是闭上了眼睛。
曝晒囚犯直到正午,城楼正中,固安帝在重兵把守之下,站上楼心,对天下昭告:
“正国罪孽,普天难容!朕今日便以其首,祭大寅死去的百万英灵!”
“好——”
“天佑大寅——天佑固安——”
随着激昂的鼓声敲响,数十位打着赤膊的刽子手端着屠刀,分别站在每一位战犯的身后。
只正淇身后,空无一人。
固安帝大手一挥,慷慨激昂,“此竖子为正国主将,血孽深重,将由大寅国师亲手拔除!”
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正淇突然微笑起来,合眼安详,准备赴死。
在众民的欢呼下,一红衣女子缓缓走上城墙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