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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凶手

“他叫马旺财。”范泽天盯着他问,“平时你有没有听容嫂提起过这个名字?”

“好像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没有?”范泽天忽然加大了声音。

姜昊明看他一眼,摇头说:“那就是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忽然问:“你们这里距离青龙咀菜市场不远吧?”

姜昊明怔了一下,说:“是的,大概有两条街的距离。我们这个小区的居民,一般都是去那里买菜。”

范泽天说:“既然这样,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他带着文丽走下楼,把警车快速地开出名雅苑,沿着大街一路开过去。

文丽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范泽天说:“去青龙咀菜市场。”

两人来到菜市场门口,三五个民工正挽着衣袖坐在台阶上打牌,其他人都不在,估计是接到活儿,都出去干活儿了。

范泽天走过去,好在他熟悉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还在。

老头儿看见他,站起身主动跟他打招呼。

范泽天拿出用手机翻拍的容彩的照片问:“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头眯着眼睛看一下,摇头说:“不认识,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她是马旺财的湖南老乡。”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老头儿一拍大腿说,“她经常到这里买菜,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马旺财攀上了老乡,他俩挺熟的。我听马旺财叫她容姐,好像是在这附近哪个当官的家里做保姆。记得有一次,她还给马旺财介绍了一份工,虽然只干了一天,但结账的时候,老板给了他250元工钱,因为干活儿特别卖力,还得到了100元奖励。马旺财说那份工既轻松又好玩,比咱们平时做苦力楼上楼下搬东西,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才挣一二百元强多了。”

“哦,原来马旺财和容彩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你知道那天容彩介绍给马旺财的,是一份什么工作,是给谁干活儿吗?”

老头儿摇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马旺财也没有跟我们说过。”

“那么后来,这个女人有没有再介绍马旺财去干活儿呢?”

“好像没有了,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马旺财肯定会跟我们说的,他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人。”

范泽天点头说:“好的,那多谢你了,你给我们警方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其他人回来,你再帮我问一下,如果还有谁知道马旺财跟容彩之间的其他情况,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回到刑侦大队,立即召集专案组的人召开案情分析会。

李鸣首先介绍了今天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一些线索,然后范泽天又把自己从那个民工处了解到的信息说了。

李鸣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保姆容彩跟民工马旺财之间,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两个人的死,也有着惊人的相似。首先,死亡时间,都是在半夜至凌晨之间,案发地点,都是在近郊的公路边;其次是作案手法,都是先将被害人捆绑之后,用交通工具运至偏僻处实施谋杀。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化验出,捆绑两人的绳索应该是自同一根蓝色尼龙绳上剪下来的两截绳子。正是因为有这些相同的作案细节,所以我认为杀害两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为了节省人力、物力,也为了能早日破案,我建议将这两个案子并案侦查。”

“李鸣的想法有些道理,”范泽天看了大家一眼,说,“这两个案子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关联,我也同意并案侦查。”

文丽问:“范队,那下一步的侦查工作咱们该怎么开展?”

“目前咱们手里掌握的线索还很少,还是先做一些摸排工作吧。”范泽天用钢笔敲着桌子说,“李鸣,你负责跟容彩湖南老家的亲属联系,看看能不能从她老家那边找到什么线索。文丽,你负责调查容彩在青阳市的生活圈子,包括她在外面认识的老乡及在家政中心的同行等。其他人主要负责在案发现场附近走访,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或者其他什么线索。”

案情分析会结束,等大家都起身离去时,范泽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文丽说:“咱们去姜昊明家里调查时,他不是说过容彩有时会出去做兼职挣点外快吗?我觉得这也许是一条线索,咱们可以去查一下。”

几天后,各路消息反馈回来,案情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文丽重点调查了一下容彩在雇主家以外的地方兼职的事。

自从这两年姜昊明的儿子读寄宿学校之后,容彩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有时候姜昊明夫妻同时出差,或者出去旅游,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容彩在家里,一来比较清闲,二来她儿子考上大学,家里的经济压力比较大,经一些老乡介绍,她就趁雇主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出去做了一份兼职的工作。

她做的这份兼职其实挺简单,就是到一个老乡开的湘菜馆做服务员,工资一日一结,一般情况下做一天可以领到80元工资。

当然,这份兼职不能让雇主知道,她只能在姜昊明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偶尔出去做一下。据说她就是在那里做服务员时,跟前来餐馆吃饭的马旺财认识的。

“那你去她兼职的那家湘菜馆调查过了吗?”听完文丽的汇报后,范泽天问了一句。

文丽点头说:“我已经去过了,一切正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范泽天“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文丽知道,眼下这个案子真的把队长给难住了。就在她向队长汇报完情况,准备转身离去时,她听见队长的手机响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按一下接听键,对着手机“嗯”了几声,然后说:“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他对文丽说:“你赶紧叫上李鸣,还有咱们专案组的几个人,一起去现场。”

“去现场?”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哪个现场?”

范泽天说,刚刚给自己打电话的是城东派出所的肖所长。今天上午,有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了一具浮尸,肖所长带人去现场看了,发现被害人极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所以打电话向咱们刑侦大队求援。

文丽苦笑道:“这节奏也太快了一点儿,我都有点跟不上的感觉。”

小金湖位于东城区,面积不大,四周建有环湖绿道,经常有游人在绿道上散步,也有人在湖中泛舟。

范泽天赶到小金湖时,湖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

他钻进人群,看见湖边草地上斜躺着一个湿淋淋的男人,身材不高,却显得有些肥胖。城东派出所的老肖正围着尸体转圈儿。

看见范泽天,他急忙过来打招呼,说:“老范,你们总算来了。”

范泽天说:“到底什么情况?我那里连着发生了两个命案,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老肖说:“今天上午,有一对在湖里划船的年轻情侣报警,说他们划船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具尸体从湖底冒出来,当时吓得他俩差点儿把船都弄翻了。两人上岸后,看见湖边张贴有咱们派出所的报警电话,所以就直接打电话到咱们派出所报案。我带人赶过来,先把尸体打捞上来,仔细一看,死者手脚明显有被人捆绑过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非正常死亡,摊上这样的大事,我也只能打电话找你了。”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蹲下身仔细看了那尸体,这才知道死者并不胖,只不过在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点,尸体已经明显膨胀起来。

法医老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向他汇报:“死者为男性,身高大约1.7米,年龄应该在42岁左右。从尸体表面情况来看,他至少已经在这湖水里浸泡了12个小时。”

范泽天看看手表,现在正是中午12点,他问:“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半夜12点左右,对吧?”

老曹点头说:“是的,可以这么认定。”

“死因呢?是死后被人抛尸水中,还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扔进水里淹死的?”

老曹指着死者的手脚对他说:“你也看到了,与前面两起命案一样,死者手脚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我在死者脖颈后面,发现了其被人掐住脖子往下摁的印迹,再综合死者口鼻腔里的一些情况,我初步推断,他应该是被人强行按在水里,硬生生淹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凶手捆绑住手脚,拖到湖边,然后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把头强行按进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老曹点头说:“是的。凶手将他淹死后,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将他抛入湖水中。也有可能在他身上压了两块石头,所以尸体很快就沉入湖底。今天中午,石头滑落后,尸体膨胀,所以很快就重新浮出水面。”

文丽凑过来问:“范队,你觉得这个人的死,跟前面两起案子有关系吗?”

“现在还很难说啊!”范泽天低下头,特意检查了一下死者的手腕和脚踝处,并没有发现尼龙丝之类的东西,当然也就不能确认他曾被前面那两起案子中出现的相同的蓝色尼龙绳捆绑过。

文丽说:“可是这个案子与前面两起案子相比,凶手的作案手法其实也是大同小异,都是先捆绑后谋杀,作案时间也是在半夜时分,我觉得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这个也只能是你的主观推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案子是前面两起案子的延续,所以咱们不能草率地下定论。”范泽天从尸体前站起身说,“现在咱们最迫切的工作,是搞清楚死者的身份。”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问四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你们有谁认识这个人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摇头。

范泽天戴上手套,在被害人身上摸索一下,没有发现死者身上的手机,却从其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里面有一沓钞票,但没有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任何证件。

李鸣蹲下身,仔细端详着死者的脸,皱起眉头说:“范队,我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那你再好好想想。”

李鸣想了一下,说:“对了,应该是在咱们局的内网查资料时,见过他的照片。”

“这么说来,这家伙在咱们局里是有案底的了?你快把他的指纹传回局里叫人查一下。”

李鸣点头说“是”,趴在地上,小心地采集了一枚死者的指纹,然后传回局里。

十几分钟后,有消息从市局技术中队反馈回来,此人果然有前科。

据技术中队传到李鸣手机上的资料显示,此人名叫古乐天,现年40岁,青阳市本地人,因为寻衅滋事,已经数次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甚至拘役,但每次都没有关多久就被放出来了。

“寻衅滋事罪?”范泽天问,“他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李鸣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资料,一边说:“这个家伙是个有名的‘医闹’,而且还是个头目。他经常带着一大帮人,跟患者家属一起到医院闹事,向院方施加压力,迫使院方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向他们支付高额的赔偿费。成功拿到钱后,他再跟患者家属按比例分成。”

“有他的家庭住址吗?”

“有的,这里的资料显示,他住在碧桂园小区。”

“听说碧桂园小区里的房子,几年前就已经炒到上百万一套了。”文丽有些吃惊地说,“看来干他们这一行,确实很赚钱啊!”

范泽天钻出人群说:“文丽,咱们去他家里看看。”

7

范泽天和文丽来到碧桂园小区,先向门口的保安打听古乐天这个人。

保安朝附近的一幢三层别墅楼一指,说:“他呀,就住在那幢楼里。”

范泽天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保安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他孩子正读小学,他老婆没有工作,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就出去赌博。”

根据保安员的指点,范泽天带着文丽,按响了古乐天家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胖女人。她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隔着防盗门问:“你们找谁啊?”

范泽天说:“请问古乐天是住在这里吧?”

胖女人从门缝里打量着他俩,问:“你们是什么人?”

文丽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也许这女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一点儿也不慌张,擦擦惺忪的睡眼说:“古乐天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吧。”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把门打开,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丈夫的情况。”

胖女人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了防盗门,让两个警察进屋后,她自己先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你们找我也没有用,他在外面的事,从来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女人倒是机灵,警方还没有开口发问,她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文丽盯着她道:“你用不着跟他撇清关系。我们也想去找他,可惜没法找了,今天中午,有人在小金湖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被人谋杀的。”

“尸体?谋杀?”

胖女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沙发上呆坐好久,才明白这个女警察的意思是说,她丈夫死了。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胖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子晃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文丽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胖女人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文丽说:“应该是被人捆住手脚之后强行按入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警官,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抓住凶手啊!”胖女人一把抓住文丽的胳膊,忽然尖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站在一旁,觉得这女人哭得挺伤心,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咳嗽了一声说:“你想让警方早一点儿查出谁是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吗?”

“当然想。”胖女人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早已流得一塌糊涂。

“那就赶紧跟我们说说你丈夫的情况,尤其是他在外面做‘医闹’的事,说得越详细越有利于咱们破案。”

胖女人点点头,扯过一张纸巾擦擦脸,然后带着哭腔说:“我老公其实是一个农民……”

是的,古乐天原本是一个农民。他出生在青阳市东升镇乡下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二十年前,他只身一人跑到城里打工,不久后跟同在一家工厂打工的一个打工妹结婚,这个打工妹就是现在的这个胖女人。

大约十年前,古乐天刚满五岁的儿子因为感冒发烧,到医院打吊针,结果一瓶药水还没打完,孩子就没了。他怀疑是医院给孩子用错了药,于是就召集家里的亲戚朋友,到医院里讨要说法。医院怕事情闹大影响声誉,只好跟他私了,最后赔了他28万元了结此事。

尝到了甜头的古乐天忽然感觉到这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于是就天天守在医院门口,遇上医死人的事,他就主动上前跟患者家属接洽,让对方委托自己替他们向医院维权。

一旦得到家属的首肯,他便立即召集人手,组成一个庞大的“医闹”队伍,身穿孝服,在医院里摆设灵堂,大做道场。

如果遇上医院方面的人出来阻挡,他们就一边哭闹,一边以暴力手段殴打医生、护士,打砸医院的办公设备……

大多数情况下,医院都会顶不住压力,主动提出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古乐天从患者家属手中分到自己应得的钱后,分发一些给工人做劳务费,剩下的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一单生意下来,收入少则几万,多则上十万。

当然,有时候医院会报警处理,警察到场,也只是把他这个组织者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起来,一般拘留几天,罚点儿钱,就放出来了。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被判拘役几个月,放出来后,他照样还是重操旧业。

范泽天听那胖女人说了古乐天从一个农民到一名“医闹”的发家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像古乐天这样做事不计后果、医患通吃的医闹头目,不出事才怪呢。

“那么,”文丽看了古乐天的老婆一眼,见她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就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胖女人想了一下,说:“是在昨天上午吧。昨天上午大概11点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他接完电话就出去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那你知道打电话找他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业务,所以经常会有陌生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胖女人说,“不过昨天他接电话的时候,我恰好在旁边听了一下,打电话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女人说她丈夫在医院被医生医死了,她想请我老公帮她找医院维权,我想对方其实就是想找医院多要一点儿赔偿的意思。我丈夫好像约了对方在一个什么餐馆见面,然后就匆匆出门去了。”

“他这次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吗?这中间,你们有没有电话联系过?”

“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我打完麻将回家,见他一夜未归,就打了他的手机,但他已经关机。他是在外面办大事的人,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没有太当回事。直到你们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经……”胖女人说到这里,眼圈发红,又要哭起来。

范泽天起身看了一下古乐天家里的座机,是有来电显示和记录功能的。他翻看了一下来电记录,昨天上午11点多的时候,果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通讯记录里显示主叫方是一个手机号码。他把那个号码记录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

“喂,”电话很快就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通话的背景声音有点嘈杂,仔细一听,对方那边好像在用高音喇叭播放着某种哀乐。

“您好!请问,”范泽天在电话里字斟句酌地说,“你认识古乐天吗?”

对方怔了一下之后,回答说:“认识啊,我昨天还跟他见过面。”

“真的吗?那太好了,请问你住在哪里,我们马上过去找你。哦,我们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古乐天跟你见面的情况。”

“你们是谁?”对方终于觉出一丝异样,警惕地问,“古乐天他怎么了?”

范泽天说:“我们是公安局的,古乐天被人杀死了。根据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的人。”

对方听到古乐天被杀的消息,不由得在电话里发出一声惊呼,过了半晌,才说:“那好吧,我住在文华街草边巷109号。”

范泽天把这个地址记录下来,离开碧桂园后,直接把警车开到了文华街,然后拐进草边巷。

找到109号的门牌时,才发现这户人家门口搭着一个大大的遮阳棚,一群道士正坐在门口敲锣诵经。

他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情况?”

文丽小声道:“好像是在做道场,办丧事。”

范泽天又给那个女人打了个电话,当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丧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才猛然省悟,对方刚刚死了丈夫,她这是在给她丈夫做道场,超度亡魂。

范泽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

女人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虚弱。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摇头说:“没关系,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前天晚上,我丈夫死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范泽天问:“你觉得你丈夫在医院死得蹊跷,所以想找古乐天帮你向医院讨要说法?”

“是的,我听别人说,出了这样的医疗事故,如果走正常的法律途径找医院讨还公道,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医学上的事咱也不懂,打官司也很难赢。有人给了我一张古乐天的名片,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约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见面。当时我请他在餐馆吃午饭,他喜欢吃辣椒,点了好几个辣菜,还喝了两瓶啤酒。”

“当时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像我丈夫这个情况,责任肯定在医院,如果由他出面,找医院赔个三四十万完全没有问题。当时我们在餐馆里谈了很久,他让我看好我丈夫的尸体,他第二天早上就带人到医院去闹。离开那家川菜馆的时候,应该是下午3点多了。”

“之后你们有再联系吗?”

“没有了,因为事情都已经计划妥当,所以当天晚上我并没有再跟他联系。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医院门口等他,却一直不见他出现,才觉得有点奇怪。打电话到他家里,说是不在家,打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当时我还想,这个人太不守信用了,说好的事,完全做不到。再后来,医院主动联系我,说只要我不吵不闹,他们愿意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提高一点赔偿标准。因为没有人帮我维权,我只好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最后医院赔了我22万元。事情一了,我就把我丈夫的尸体领回家,并且请来道士做道场超度他,我已经跟我公公婆婆7商量好了,准备今天晚上就把他拉去殡仪馆火化……”

“在餐馆吃饭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古乐天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好像没有吧,他看上去很正常。”

“期间有人打电话给他吗?”

“没有。”女人低头想了一下说,“不过我跟他在餐馆门口分开后不久,无意中回头看了一下,好像看到他正站在餐馆街道对面的人行道上跟别人说话……”

“那你看清楚跟他说话的是什么人了吗?”

女人又摇摇头,说:“没看太清楚,只记得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好像还戴着眼镜。”

范泽天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然后又问:“如果再见到那个年轻男人,你能认出他来吗?”

女人想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敢肯定。”

范泽天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个可以理解,你当时也只是回头匆匆一瞥,没有看清楚是很正常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过来找你了解别的情况。”

女人说:“我叫薛晶晶。”

范泽天又问了她跟古乐天见面的那家川菜馆的具体地址,离开薛晶晶家后,他带着文丽赶到了那家川菜馆。

川菜馆开在距离碧桂园小区不远的一条大街边上。那条大街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城区交通主干道,白天的时候虽然街边行人不多,但路上的车流量非常大,到处都是疾驰而过的汽车。

范泽天先到川菜馆,找里面的服务员问了昨天下午古乐天到餐馆来吃午饭的事,服务员反映的情况跟薛晶晶所言相差无几。

当问到古乐天离开餐馆后,是否曾站在街道对面跟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男子说话,餐馆服务员都摇头表示没有注意到。

两人又来到餐馆门前的大街上,街道两头近千米之内,都没有看见监控探头。也就是说,昨天下午古乐天在街上跟那名年轻男子谈话的场景,除薛晶晶外,将很难再找到其他目击证人。

文丽看见队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忍不住问:“范队,你觉得那个神秘的眼镜男,就是杀死古乐天的凶手吗?”

范泽天摇头说:“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他是继薛晶晶之后,我们目前所知的古乐天临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就算他不是凶手,对于咱们警方来说,应该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能找到这个眼镜男,对咱们侦破这个案子绝对大有帮助。只可惜现在无法找到当时的目击者,更没有办法找到那个神秘的眼镜男。”

回市局的路上,文丽说:“范队,其实我觉得古乐天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破。”

正在开车的范泽天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哦,何以见得?”

文丽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你看,古乐天身为医闹头目,可谓医院和患者两边通吃。但是我想最恨他的,肯定还是医院方面。”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所以你觉得肯定是哪家医院花钱雇人干掉他的,是吧?”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吗?”文丽加重语气说。

“我倒觉得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很明显,现在医院方面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怕他?”

“对,就是怕他,怕他怕到根本不敢主动去招惹他。那些医院破财消灾,用高额的赔偿了结医患纠纷,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他之后,只盼他永远不要再来找自己医院的麻烦,谁还敢没事找事?至于医院方面请人对付他,这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雇凶杀人,一旦东窗事发,医院拍板的领导是要坐牢,甚至被拉去枪毙的,你说哪个医院的领导愿意为了公家的事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丽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范泽天说:“我倒是觉得,凶手很可能在患者家属这边。”

“你是说那些请古乐天帮忙‘维权’的患者家属?”文丽睁大眼睛看着队长不解地道,“他帮他们得到了好处,他们感谢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

范泽天沉思着道:“那些患者家属是不是真心感谢古乐天,倒也说不定。听说古乐天拿到医院赔偿之后,分成的比例非常高,也许有患者家属因为分赃不均的问题,对他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文丽点着头说:“那好,咱们回头把所有请他帮忙向医院讨要说法的患者家属都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8

范泽天和文丽刚回到刑侦大队,一名专案组的探员立即跑来报告说:“范队,我发现了一些新线索。”

范泽天停住脚步问:“什么线索?”

探员说:“你上次不是把容彩的手机号码给了我,叫我查一下她的通话记录吗?我到电信公司查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容彩的生活圈子比较狭小,还是她想节省话费,总之她平时很少主动给别人打电话。我打印了她这几个月的通话清单,发现她拨打得最多的,是她老家的座机及她儿子的手机,然后我还发现,她曾经给马旺财打过电话。”

“你这算什么新情况?她跟马旺财认了老乡,两人算是熟人了,她还给马旺财介绍过活儿干,她给马旺财打过电话,这个应该很正常。”范泽天有点不耐烦,转身欲走。

探员急忙拉住他说:“范队,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着急啊?我这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我向你报告的重点并不在这里,我的重点是,通过查看容彩手机的通话清单,我还发现她曾拨打过另一个手机号码,我重点调查了一下,这个号码的主人,就是今天被淹死在小金湖的古乐天。”

“真的?通话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我反复核实过,绝对是真的。通话时间大约是三个月以前,而且是她给马旺财打过电话之后,立即就给古乐天打电话。我怀疑这两个电话之间,很可能存在关联。”

“帅哥,我拜托你以后能不能把最重要的情况放到最前面说?”范泽天被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刑警气得直翻白眼。

那名探员满脸通红,忙道:“我明白了,队长。”

“不过我还是要表扬你,”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找到了一条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线索。我原本以为古乐天之死是一桩单独的命案,跟前面马旺财和容彩的案子没有关系,但是你查到的这个电话号码,把这三起命案串联起来了。”他又看了文丽一眼,说,“看来你的预感还挺准的,古乐天的案子,还真是前面连环命案的延续。”

文丽问:“这么说来,杀死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的,真的是同一个凶手?”

“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范泽天想了一下,忽然问她,“容彩在外面偷偷兼职的那家湘菜馆,你记得是哪一家吗?”

文丽说:“我打听过了,那家湘菜馆叫潇湘楼,就在离名雅苑不远的胜利大道。”

范泽天说:“走,咱们去这家潇湘楼看看。”

文丽显得有点意外,问:“难道这个湘菜馆,也跟这桩案子扯上了关系吗?”

“你还记得咱们走访那个刚刚死了丈夫的薛晶晶时,她说过的请古乐天在川菜馆吃饭的事吗?”

“记得啊,她说古乐天喜欢吃辣椒,点的全是辣菜。”

“以辣味著称的,除了川菜,还有湘菜。我在想,容彩身为保姆,生活圈子小,平时接触到的人也很有限。如果喜欢吃辣菜的古乐天能跟她扯上什么关系,那么他们的交集点,很可能就是既能提供辣菜而容彩又在那里做过兼职服务员的湘菜馆了。”

两人来到潇湘楼,把古乐天的照片给里面的服务员看了,然后问他们这个人有没有到他们餐馆吃过饭?

服务员看了,点头说:“来过,次数不多,但也有那么几次。”

也有人认出了他,说:“这不是古乐天吗?听说他是个‘医闹’。”

有一个女服务员表示,有一次古乐天来餐馆吃饭,当时为他服务的服务员就是容彩。

古乐天吃饭的时候,随口跟容彩聊了几句,当听说容彩的丈夫有病,儿子正在上大学,家中经济拮据时,古乐天说自己手里有一单活儿,正缺人手,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干。

容彩问他是什么活儿,古乐天说其实很简单,就是冒充患者家属去医院哭灵,给医院施加一点压力,好让医院给家属多赔钱。一天工钱是250元,干得好,可以再加100元奖励,收入绝对比在餐馆端盘子高。容彩点头同意了,当时还在手机里记下了古乐天的电话号码。

后来古乐天又说自己还需要几个人手,问她有没有什么熟识的老乡,想挣点儿外快的话,也可以一起带来。

当时女服务员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并没有一直留意两人的谈话,后面又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了。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问道:“这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名女服务员想了一下,说:“具体日期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三四个月以前的事了。”

离开湘菜馆后,范泽天让那名探员把容彩的手机通话记录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他看了一下,容彩给马旺财打电话是在今年2月6日下午3点,通话时长大约为两分钟,紧接着她又拨通了医闹头目古乐天的手机,通话时长不足一分钟。

他把手机递给文丽,文丽看了通话记录后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古乐天接了一单生意,准备向某家医院发起一次‘维权’行动,但还缺少一些人手。2月6日这天,他到潇湘楼吃饭时,正好把容彩拉进了自己的队伍。容彩听说他还要招募人手,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打零工的老乡马旺财,于是打电话给马旺财问他愿不愿意干。难得遇上工钱这么高的活儿,马旺财当然愿意干。于是容彩马上就给古乐天回电话,说自己找了个老乡一起干。”

范泽天说:“你这个推断很有道理。回头你调查一下,看看今年2月份,古乐天一共组织策划和实施了哪些医闹事件。”

文丽点头说:“好。”回到市局,她马上展开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今年2月,古乐天一共组织实施了两次医闹事件,第一次是在2月7日,地点是市骨科医院,当时他一共带了二十多个人参加。

第二次是在2月10日,地点是市第二人民医院,参加的医闹人员有近百名。当时涉事医院报了警,辖区派出所负责出警,但民警到场后,因为患者家属情绪激动,为了不激化矛盾,警方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只是尽力在现场维持秩序。因为到场的警员人数少,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有效阻止医闹事件的发生。

范泽天说:“根据咱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容彩和马旺财应该只跟着古乐天参加过一次医闹事件。你再去查清楚,看看他们参加的是哪一次医疗纠纷。”

文丽立即与辖区派出所联系,调看了事发当时医院监控探头拍摄的视频证据,通过对视频画面的排查,最后确认容彩和马旺财跟着古乐天参加的是第二次,也即2月10日发生在第二人民医院的那次医闹纠纷。

“今年2月,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疗纠纷?”范泽天忽然眉头一扬,说,“我记起来了,当时报纸和电视都对这件事做了集中报道,好像动静闹得挺大的。”

今年2月初的时候,有一个孕妇到第二人民医院生孩子,当时负责为她接生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在生孩子的过程中,产妇出现了羊水栓塞症状,虽经医生全力抢救,但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有活过来。

面对这样的惨剧,产妇的丈夫情绪激动,质疑医院救治不力,是医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但在医院大吵大闹,而且还向院方提出巨额赔偿。医院没有满足他的无理要求。

产妇的丈夫就请外面的医闹头目出马,由这名医闹头目带领一百多人,冒充患者家属,在医院拉起横幅,摆设灵堂,设置障碍阻挡其他患者就医,而且还殴打医护人员,砸烂了一些医疗设备。

因为医院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最后事态升级,医闹头目带着几个人,将那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暴打一顿,再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押着他在医院内游行。那名男医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直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最后医院迫于压力,只得与患者家属谈判,跟他们签订了巨额赔偿协议,这帮医闹才心满意足地散去。

事后,那名被押着游行的年轻医生疑因受到精神与肉体双重摧残,惊吓过度,再也不能参加工作。他的一些同事为他鸣不平,组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进行罢工,并且拉着横幅上街游行,要求严惩医闹,维护正常医疗秩序,保障医护人员人身安全。

后来警方介入调查,但那名医闹组织者已经听到风声,潜逃到了外地,最后警方拘留了几名参与闹事的社会人员,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范泽天认真看了文丽拿来的这次医闹事件的视频资料,发现组织和发起这次“押医游行”行动的人,正是医闹头目古乐天。

而马旺财和容彩则一直跟在古乐天身边,成为他的得力干将,殴打那名妇产科医生时下手最狠的,正是马旺财,而用绳子牵着那名医生游行的,则是容彩。

有医生出来阻拦,被容彩泼妇般冲上去,连扇了十几个耳光,把他的眼镜都打飞了。一名护士上前理论,也被古乐天一脚踹飞。

马旺财和容彩干得如此卖力,难怪事后两人都得到了古乐天100元的奖励。

文丽说:“这件事之后,古乐天去广东躲了两个月,等风声一过,他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咱们青阳市,重操旧业,再次干起了医闹的活儿。”

范泽天问:“那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文丽说:“估计情况不太妙,但详细情形我还要再去调查一下才知道。”

范泽天说:“行,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文丽打电话给他说:“范队,情况有点出乎咱们的意料。我已经调查过了,那个被押着游行的医生名叫庄锦言,今年28岁,这次医疗纠纷发生之后,他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糟。他当时只是得了抑郁症,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现在已经返回医院正常上班。”

“他已经返回医院正常上班?”范泽天吃了一惊。

“据我调查,确实是这样的。”文丽隐约明白了队长的意思,但还是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范队,你有什么看法?”

范泽天说:“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唯一能使这三个人扯上关系的,就是这次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而这次医疗纠纷最大的受害者,那名叫庄锦言的男妇产科医生已经正常上班。但是那三个曾经殴打和羞辱过他使他身心受创的‘医闹’却相继离奇死亡。”

文丽说:“如果这个医生不是凶手,那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范泽天在电话里笑了,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问过老曹,割断马旺财喉管的,是一把极薄极锋利的利刃,有可能是刀片,但更像是医生所用的手术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泽天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夜里11点了,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叫上李鸣,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个庄医生。”

文丽说:“我已经查过,他今天值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晚上10点至明天早晨6点在医院值班。所以你如果想到医院找他,最好现在就去。”

范泽天点头说:“好,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见见这位庄医生。”

他带着文丽和李鸣赶到第二人民医院时,已经是晚上11点半。三人直奔医院妇幼大楼四楼妇产科。在值班室里,一位护士告诉他们,庄医生正在抢救一名急诊患者,现在没有时间。

范泽天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

在值班室坐下之后,他才发现值班室的角落里还坐着一名医生,大约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戴着眼镜,正坐在台灯下翻阅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医学专著。

看到范泽天在打量自己,他也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他说:“我叫严阵,是这里的副院长,也是今天的值班领导,请问你们找庄医生有什么事吗?”

范泽天说:“有一桩案子,我们怀疑跟庄医生有关,所以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哦,”这位严副院长点一下头,低头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是不是命案?”

范泽天说:“抱歉,在见到庄医生之前,这个我不能透露。”

严阵说:“我是庄医生的老师,他是我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治医师,如果没有今年2月那场飞来横祸,他现在很可能已经破格晋升为副主任医师了。自从上次遭到那帮没有人性的家伙的羞辱之后,他一直意志消沉,至今还没能从那场风波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如果不是我多次上门劝说他,他恐怕再也不会回医院上班了。我们做过医疗事故鉴定,对于那个产妇的死,庄医生并无过错。如果因为这场他并没有过错的医疗纠纷而毁了这名优秀的年轻医生的前途,那就太可惜了。作为他的领导和老师,我为他感到痛心,很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以帮助他早日从阴影中走出来。”

范泽天想起了那三名“医闹”被杀的事,不由得苦笑道:“也许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他已经很难从其影响中走出来了。”

严阵还想说什么,忽然一名护士跑进来说:“严院长,刚刚送来一个急诊病人需要您过去看一下。”

“好的,我马上到。”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一边往身上套着,一边快步走出去。

9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在医生值班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正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三人顿时精神一振,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拿起办公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直到放下杯子,他才发现值班室里坐着三个陌生人。

他以为他们是患者家属,就说:“对不起,家属不能随便进入医生值班室,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跟外面的值班护士说。”

范泽天站起身,拿出警察证朝他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你是庄锦言医生吧?”

“对,我就是庄锦言。”庄医生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们找我……”

范泽天示意他坐下说话,待对方坐下后,他才感叹道:“做医生真辛苦啊,这都已经深夜了,你们还在抢救病人。”

“做医生就是这样,救死扶伤,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辛苦无所谓,最怕的是患者家属不理解。”庄锦言脸上表情淡然,叹了口气,说,“刚才有个高龄产妇,生产过程中出现宫缩无力,导致难产,情况十分危险。我建议立即对产妇实行剖宫产术,但患者的丈夫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让他老婆自然生产,还说这样生下的孩子更健康。他不肯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冒险给予产妇缩宫素静脉滴注以加强宫缩,促使产程正常进展。结果运气好,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产妇的老公很得意,对旁边陪同的亲属说:‘医生都是这样,一心只想给大肚婆动手术,这样他们就可以多赚很多钱。你们看,要不是我坚持下来,咱们又上当了。’我当时真想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对了,”说到这里,庄锦言忽然反应过来,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范泽天拿出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的照片摆在他面前,问:“我们想问一下,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庄锦言低头看看,忽然眼角一跳,咬了一下嘴唇说:“认识,上次在医院闹事,把我捆起来押着去游行的,主要就是这三个人。这个年纪大一点儿的男人,叫古乐天,好像是这群医闹的头目,其他两人我不知道名字。”

“那你恨他们吗?”

庄锦言点一下头,抬眼看着他:“我说不恨,你们也不会相信吧?那个产妇的死,并不是我的过错,我为了抢救她,在手术台上站了三个多小时,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羊水栓塞的发病率大约为十万分之四至十万分之六,死亡率为百分之六十,有的地方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而且羊水栓塞具有不可预测性,所有患者在产前检查的过程中都是正常的。我只能说,这样的情况叫我遇上,只能怪我运气不好。但后面发生的事,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文丽盯着他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而且都是死于谋杀。”

“死了?”庄锦言脸色一变,“谋杀?”

文丽点头说:“是的。”她指着照片说,“这个人叫马旺财,他被人用手术刀割断喉咙,死在东郊的红隆养猪场后面。这个女人叫容彩,是被人用皮带勒死的,尸体被扔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这个古乐天,是被人把头强行摁在水里淹死的,今天上午有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了他的尸体。三个人在临死之前,都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住了手脚。”

庄锦言抬起头看着她,又看看范泽天和李鸣,忽然明白了这三个警察的来意:“原来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范泽天盯着他道:“能同时对这三个人心怀恨意、欲杀之而后快的人,除了曾经被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凌辱过的你,我们实在想不出与他们三人同时有交集的第二个人了。”

庄锦言点点头,自嘲地笑了起来,道:“你们这么想,是很正常的。估计这三个人在生活当中,除了这次医闹事件,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能同时对他们三个人产生杀机的人,除了曾被他们押着游行、大肆羞辱过的我这个小医生,确实很难找出第二个怀疑对象了。”

范泽天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警方有理由相信,你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那好吧,”庄锦言把两手十指交叉放在办公桌上,看着三个警察说,“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这三个案子的情况。”

文丽说:“上个月,也即5月19日早上8点左右,有人在东郊的红隆养猪场后面发现了马旺财的尸体,经过咱们警方调查,他是在当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被人用一把手术刀割喉而死。而在本月,也即6月7日早上9点多,一名清洁工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发现了容彩的尸体,她是被人用一根男士皮带勒死的,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是前一晚11点至当日凌晨1点之间。四天后,也就是6月11日上午11点左右,第三名死者古乐天的尸体在城东小金湖浮出水面,他是被人强行摁入水中淹死的,死亡时间是前一晚半夜12点左右。三名死者手腕脚踝处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所以我们警方怀疑三人在临死前,都曾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过较长时间。”

庄锦言边听边点头,道:“根据你的说法,第一名死者马旺财,被杀时间是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第二名死者容彩,死亡时间是其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11点至次日凌晨1点,而第三名死者古乐天的死亡时间,则是其尸体浮出水面的前一天,也即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也就是说,三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夜里11点至凌晨3点之间,对吧?”

文丽见他只听自己说了一遍,就把这几个关键的时间点都记住了,感觉到有点意外,看来做医生的人,心思就是缜密啊!

她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庄锦言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值班日志,说:“不好意思,三位警官,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这三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正好都在医院值夜班,值班时间是从前一日晚上10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因为职责所在,值班时间内,我绝不可能离开医院。所以根据你们警方的推理,我虽然有杀人动机,但是好像没有作案时间。”

“是吗?”范泽天有点意外。

“咱们医院前后门都有监控摄像头,案子发生当晚,我是几点开车上班,几点下班离开医院,监控视频应该有详细记录。你们可以去保卫科查看视频,核实情况。”

“好的,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马上调查核实。”范泽天说,“文丽,咱们去保卫科看看。”

他同时朝李鸣使了个眼色,李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明白队长的意思是要他留在这里看着这个庄医生,万一他是虚晃一枪,借警方去查看监控视频之机,自己却脚底抹油,逃走了,那就麻烦了。

范泽天和文丽走下楼,来到医院保卫科,找到值班保安,道明来意后,保安员很配合地在电脑里调出几个案发时间段的视频文件。

范泽天认真看了监控视频,这三个案子发生的当晚,庄锦言确实是在医院值夜班,他大约晚上10点左右开着自己的白色本田雅阁进入医院,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开车离开,期间并没有走出过医院。

文丽问保安员:“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夜里不通过前后门,偷偷翻越围墙进入医院?”

保安员摇头说:“这个是不可能的,医院四面围墙上都安装了红外线摄像头,即使在黑夜里,只要有人翻墙,也肯定会被拍下,并且会触响警报器,保安室即刻就会发现情况。”

离开保卫科后,文丽问:“范队,那个庄锦言说的好像是真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泽天没有回答她,只是掏出手机给李鸣打电话:“案发之时,庄锦言确实一直都待在医院里,他没有作案时间。你不用再盯着他了,咱们先撤吧。”

从医院开车出来的时候,范泽天一直眉头紧皱,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早上,范泽天刚到单位上班,就看见两名助手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自己。

他问:“一大早,你们找我有事啊?”

“是的,有重要线索要汇报。”文丽和李鸣同时点头回答。

范泽天一边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说:“那好吧,文丽,你先说。”

文丽跟着队长走进办公室,说:“范队,昨天晚上我用手机偷偷拍摄了一张庄锦言的照片,发到了薛晶晶的手机上。她不是在川菜馆外面看见古乐天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说话吗?我问她是不是这个人。昨天太晚了,她没有看到我的短信,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复我说,她看到的那个在川菜馆门口跟古乐天说话的神秘男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哦?这可真是一条重要线索啊!”范泽天说,“古乐天临死前,曾经跟这位庄医生接触过,但昨天咱们去找庄锦言的时候,他对这件事却只字不提,这是为什么呢?”

李鸣抢着道:“范队,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线索呢。”

昨天晚上,在医院值班室等候庄锦言的时候,李鸣发现值班医生办公桌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里放着一台智能手机,手机屏保图片,是一个男医生的工作照,因为办公桌上放着当晚值班医生庄锦言的工作牌,工作牌上的大头照跟手机屏保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所以他断定这是庄锦言的手机,可能是这位庄医生当时出急诊太匆忙,把手机放在抽屉里忘记拿了。

李鸣悄悄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机,结果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几张加密照片。他心中起疑,就把这几个加密文件发送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昨晚回家后,他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终于解开了这几张照片的密码。

“你看,就是这几张照片。”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范泽天。

范泽天接过手机一看,愣住了。

手机里的照片,光线有点暗,应该是在晚上拍摄的,地点看起来像是某个洞穴之类的地方,照片上有一个中年男人,手脚被缚,嘴里堵着一块破布,正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镜头。这个男人,居然就是这起连环命案的第一个死者马旺财。

他用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第二张照片和第三张照片相继出现,拍摄地点跟上一张相同,只不过被捆绑的人,分别换成了容彩和古乐天。

范泽天问:“你能确定这是庄锦言的手机拍摄的吗?”

李鸣说:“我通过一些技术软件,可以查看到拍摄照片的手机型号,这三张照片拍摄手机型号,与庄锦言所使用的手机型号是一致的。”

“拍摄时间呢?”

“第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5月18日,也即马旺财被杀前一天晚上9点21分;第二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6月6日,也就是容彩的尸体在臭水沟里被人发现的前一天晚上8点;第三张古乐天的照片,拍摄时间是6月10日,也即古乐天尸体浮出水面的前一天晚上7点10分。”

范泽天点点头,看着两名助手问:“你们怎么看?”

文丽兴奋地道:“范队,案情现在已经十分明朗了,凶手就是庄锦言,他先用某种方法接近对方,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出手将对方制伏,并将其捆绑拍照,然后用不同的方法,将这三人残忍杀死。”

李鸣说:“可是他有确凿证据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这个怎么解释?”

文丽说:“他一定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范队,只要咱们立即拘捕庄锦言,肯定能审出个结果来。”

范泽天想了一下,点头说:“好,那咱们就再次正面接触一下这位庄医生。”

10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正要出门,忽然一名刑警跑来报告说:“范队,庄锦言在外面说是要找你。”

“庄锦言?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范泽天吃了一惊,说,“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不大一会儿,那名刑警就领着庄锦言走了进来。

范泽天笑笑说:“庄医生,请坐。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想不到……”

“想不到我自己送上门来了,对吧?”庄锦言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庄医生找我有什么事?”范泽天站在他对面,背靠着办公桌,看着他问。

“范队长,其实我是来找你……”庄锦言犹豫一下,说,“找你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和文丽、李鸣都大感意外。

“是的,是自首。”庄锦言低下头去,说,“我承认,那三个人,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都是我杀的。”

庄锦言说,自从今年2月的那场医闹风波发生之后,他虽然在老师的极力劝说下,回到医院上班,但是一直情绪消沉,始终无法从那场押医游行闹剧的阴影中走出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做相同的梦:他被一个女人用绳子拴着、牵着、扯着,后面跟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手拿鞭子,不断地在背后抽打他、驱赶他,他就像一头即将被赶进屠宰场的畜生,心惊胆战,眼泪汪汪地向周围的人求救。但四周全是幸灾乐祸拍手起哄的围观者,就连警察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摇头叹气。他彻底地绝望了,他恨这个无情的世界,恨那些冷漠的看客,更恨那几个拿绳子捆他、拿鞭子抽他的恶魔一样的人……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再也无法入睡,就那么一直默默地坐着,一直流泪到天明。

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这场噩梦般的经历毁掉。而要想完全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这场风波,让那几个羞辱和伤害过他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既然警方无能为力,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他自己动手惩罚罪犯,拯救自己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就到保卫科,把事发当时的视频资料复制一份,然后用自己的电脑,把那几个对自己下手最狠的“医闹”的头像截图打印出来,再拿着这几张照片开始调查。

但他毕竟不是私家侦探,在这方面能力有限,调查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收获。

正在他气馁之时,有一天,他开车经过青龙咀菜市场门口,无意中发现台阶上有一个正在打牌的民工,正是押医游行时,在后面鞭打过他的两个人之一。

于是他对其展开侦查,得知其名叫马旺财,是一名在街头揽活儿的民工。

通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侦查,他渐渐摸清了马旺财的一些生活规律,于是一个复仇的计划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

5月18日这天,因为他值晚班,白天时间充裕,所以他一直在菜市场外面跟踪观察马旺财。傍晚5点多的时候,他看到马旺财被一个女人叫去干活儿,于是一路开车尾随。

等到马旺财干完活儿,从这个女人家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8点半。

他跟踪马旺财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下车后快步靠近他,用一块浸染过乙醚的手绢捂住他的口鼻,不到一分钟,马旺财就昏迷倒地。

他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蓝色尼龙绳捆绑住马旺财的手脚,将他关进自己小车的后备厢里。

乙醚的药效一过,马旺财很快就清醒过来,拼命挣扎叫喊。

庄锦言怕被人发现,于是把车开到偏僻无人的青阳山下,把马旺财扔在一个山洞里,并且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巴,马旺财便再也叫不出声来。

他手机里那张加密照片,就是这个时候拍摄的。

晚上10点,他值晚班的时候,把马旺财再次放进后备厢,带进了医院。

第二天凌晨1点多的时候,医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他一个人下楼,悄悄走进停车场,用一把手术刀割断了马旺财的喉管,看着他在惊恐中死去,庄锦言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他将马旺财流出的鲜血,用一个保温的容器小心地收集好。

等到早上下班,他将车开到郊外,看到马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就解开绳索后将马旺财的尸体扔到了红隆养猪场后面,并且将保温容器里的鲜血洒到现场,将周围布置成第一现场的模样。

在山洞里给马旺财拍照的时候,庄锦言已经从他嘴里逼问出了容彩的详细情况,包括她的身份、住址等。

马旺财死后,他立即又对这个保姆展开侦查,发现她每天下午4点,都要去她雇主家附近的一个公园散步,而这个时候,公园里游人很少。

6月6日下午,庄锦言跟踪容彩来到公园,当她从假山后面的公厕里上完厕所出来,他看看四下无人,就上前用乙醚将其迷倒,然后迅速把她抱进车后备厢,开车把她送到那个山洞里,用绳子将她捆好。正好这时容彩醒转过来,他又掏出手机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

晚上的时候,他又堵住容彩的嘴巴,将她带进医院。

同样是在凌晨1点左右,他悄悄走进停车场,用自己的皮带将容彩勒死,并于早上6点多,把她的尸体抛在了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

同样的,庄锦言也从容彩嘴里知道了医闹头目古乐天住在碧桂园小区,但具体住在哪一幢楼里,容彩也不知道。

勒杀容彩之后,庄锦言利用自己值晚班,白天时间充裕的机会,连续几天蹲守在碧桂园小区门口。

6月10日中午,他看到古乐天从小区里走出来,就悄悄跟了上去。

古乐天在那家川菜馆吃完午饭出来,走到街道对面时,庄锦言从后面叫了他一声。

古乐天回头一看是他,脸色就变了,以为他带着警察来抓自己了,看看周围并没有警察,这才略略放心。

他问庄锦言找他有什么事。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庄锦言找了个借口说,自从上次的医疗纠纷之后,医院就把自己开除了,他觉得太不公平,想请古乐天出马,帮他在医院闹一闹,给院方施加一点压力,如果能迫使医院同意他回去工作,他愿意向古乐天支付10万元报酬。

看到古乐天有点动心,他就请他到小车里详谈,结果古乐天一上车,就被他迷倒了。

像前两次一样,他把古乐天押到那个山洞里,拍了照片。晚上的时候,把他悄悄带进医院。

半夜里,庄锦言来到停车场,将古乐天的头按在水桶里将其溺毙,然后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并于早上将其尸体压上石头,沉入小金湖。

在向警方叙述自己的杀人经过时,庄锦言表情淡漠,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述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那么,我们昨天晚上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杀人事件矢口否认?而且还说自己连这三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范泽天听完庄锦言的供述后,盯着他问。

“我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警方绝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所以你们来找我,我毫无心理准备,面对你们的杀人指控,我本能地予以否认。加上又有医院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我案发时不在现场,所以就更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那为什么今天的态度,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庄锦言说:“昨晚你们离开医院后,我无意中发现自己手机里的那几张加密照片,被发送到了一个陌生的邮箱里。昨天除了我和我的老师严副院长之外,只有你们三人进过值班室,当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妙,只要警方打开这三张加密照片,就基本能够锁定我是凶手了。我想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赶在你们到医院来抓捕我之前,主动来向你们自首。前一次被几个医闹押着游行,已经让我在众人面前尊严尽丧,这一次我不想让医院的同人再看见我被警察押走。”

范泽天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会一一调查核实。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警方可以认定你有自首情节。”

他朝李鸣望了一眼,李鸣立即给庄锦言上了铐子,把他押了下去。

文丽凑过来问:“范队,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忽然抬头说:“文丽,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你马上去第二人民医院停车场看看,回来把你看到的情况向我详细汇报。”

文丽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领命而去。

她来到第二人民医院,发现停车场在医院最后面,旁边紧挨着停放尸体的太平间,看上去显得有点儿阴森。

停车场头上有顶棚,四周有一人高的围墙,算是一个半封闭式的场所。停车场里停着一些车,除了上下班时间有人开车进出,平常时候,即便是大白天,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影,如果是半夜凌晨,就更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走动了。

她在停车场内转了一圈,看见顶棚中间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她立即来到保卫科,要求查看停车场的监控视频。

保安为难地说:“那个摄像头已经坏了一年多时间,一直没有修好。因为那里是医院内部职工停车的地方,平时除了医院内部人员,很少有其他人靠近,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故,所以摄像头坏了就坏了,也没有人急着去修理。”

文丽感觉有些失望,回到刑侦大队,把情况向队长做了汇报。

范泽天点点头说:“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了,我叫你去,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

文丽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范泽天道:“庄锦言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的供述是真的,那么他杀人之前,肯定对作案地点做过调查。他之所以将杀人地点选在停车场,肯定是事先知道那里没有监控探头,或者说早就知道那里的监控设备无法工作。如果他说的是假话,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编造的谎言,那么他肯定要把自己的做案地点编造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要不然警方稍一调查,他就会露馅儿了。”

文丽说:“我倒觉得这位庄医生说的不像是假话,至少从表面上听不出什么破绽,而且连杀三人,这可是死罪。谁会编造谎言,把这么大的罪往自己身上揽呢?”

范泽天摇头说:“庄锦言的供述,表面听来,好像没有什么漏洞,但仔细一想,还是有些问题的。”

“什么问题?”

“第一,马旺财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当时咱们已经勘察认定,那里就是第一现场,但庄锦言却说那里是他伪造的做案现场,其实他杀死马旺财的地点,是在医院停车场。但是咱们的技术员,都是有着十年以上现场勘察经验的老刑警了,他们的结论,我觉得可信度应该比庄锦言口供的可信度高。”

文丽点点头说:“那倒也是。第二点呢?”

“第二,从本案第二个死者容彩脖子上的勒痕判断,勒死她的皮带大约有四厘米宽,但是我刚才看了一下庄锦言腰间所系的皮带,估计不足三厘米宽,而且是一根旧皮带,不像是新换的。”

“还有第三吗?”

“第三,庄锦言说他是在医院接了自来水,把古乐天摁在水桶里淹死的,可是法医中心的老曹已经对古乐天进行了尸检,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内有溺液,经化验,其水质并不是自来水,而是小金湖里的水,而且在死者胃肠中发现了水草、泥沙等异物,这足以说明古乐天并不是溺毙在自来水中,而是淹死在小金湖的。”

文丽不禁有些发呆,没想到庄锦言的供述中,竟然有这么多看不见的漏洞。她用钦佩的眼神看着队长说:“如果你这三点质疑能够成立,那么连杀三人的凶手,就不可能是庄锦言。”

“对。”

“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到咱们这里来自首,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说:“这正是咱们下一步要调查清楚的。”

11

“范队,我好像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李鸣手里拿着一部智能手机,兴冲冲地跑进范泽天的办公室。

“什么新情况?”范泽天问。

李鸣把那部手机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这是庄锦言的手机,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发现他曾把在山洞里拍的那三张照片,在一个微信群里发布过。”

“哦,有这样的事?”

“是的,那是他们妇产科医护人员内部微信群,包括庄锦言在内,共有群员21人。从他备注的职务和头衔来看,所有群员都是他们妇产科的医生和护士。从时间上看,那三张照片都是在拍摄当晚上传到群里的。不过包含这些照片的聊天记录,已经在今天凌晨删除了。当然,这个难不住我,我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已经恢复了删除的内容。”

范泽天拿起庄锦言的手机看了一下,果真如李鸣所言,那几张照片都在微信群里发布过了,下面有很多人回应,甚至还有人直接发了一个血淋淋的菜刀图案上去。

他仔细翻看了一下这个微信群里的群员名单,那位做过庄锦言老师的副院长严阵也在其中。

他想了一下,问李鸣:“我想把这几张照片中被捆绑的人物遮起来,只留下山洞内的场景,可以做到吗?”

李鸣笑了,说:“这是最简单的图片处理技术,我用电脑弄一下就行了。”

他把照片上传到电脑里,再打开图片处理软件,把照片中的人物抹去,剩下的,就只有山洞里的场景了。

范泽天让他把处理好的照片打印出来,然后拿着照片带着两名助手直奔第二人民医院。

他先来到保卫科,找到一个值班的保安,拿出照片问:“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地方吗?”

年轻的保安看了照片一眼,说:“这个好像是在哪个山洞里拍摄的吧?”

范泽天说:“对,你再仔细看看。”

保安拿过照片,认真看了两眼,忽然笑了,说:“这不是青阳山三义寺后面那个山洞吗?我们医院去年组织全体职工去山上野炊,当时煮饭的地方就在这山洞里。”

“你们医院所有的人都去过?”

“对啊,都去了,不过是分批组织去的,要是同时都去了,咱们医院就没有人上班了。”

“妇产科的医护人员也去了吗?”

“当然,我记得还是严副院长带他们去的。这个山洞很特别,你看这个角落,”保安指着照片的一角说,“就是这儿,有三块成品字形摆放的石头,正好用来做灶台,放一个铁锅上去,就可以煮饭炒菜了。”

范泽天又找其他医生和护士问了一下,情况跟保安所言一致,几名医护人员一看照片,就认出这里是青阳山三义寺后面的那个山洞。

文丽和李鸣跟着队长楼上楼下地跑,却完全不知道范泽天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两人都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可是看到范泽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两人也不敢开口多问。

离开医院之后,范泽天对两名助手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庄锦言那个内部微信群,除了他自己,还有20个群员,对吧?我要你们马上去调查,看看马旺财等三人遇害的时间段内,这些人分别在干什么。”

文丽和李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明白,这桩庄锦言已经自首的连环命案,怎么又跟妇产科的其他人扯上了关系。

不过队长交代下来的任务,肯定要尽全力完成。两人把那个微信群里的人员名单复制一份,立即分头展开调查。

范泽天看着两名助手离去之后,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掉头,折回医院。

第二天下午,文丽和李鸣回来向范泽天报告调查结果。

马旺财死亡时间是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这个时间段内,被调查的20个人中,绝大部分都在家里睡觉,但通过查看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发现有三个人,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在家。问他们去了哪里,三个人都说出去通宵打麻将了。

通过对其牌友的调查,证实其中两人确实一整晚都在打麻将。但是有一个人,却只打到半夜12点左右,就离开了。这个人,就是那位副院长严阵。

文丽补充说:“根据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记录,严阵是5月18日晚上8点左右开车出门的,跟几个老同学在一家酒店打麻将到深夜12点就开车离去,一直到凌晨3点多才回家。”

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他说他突然心血来潮,跑到长江边去看夜景了。问他有没有人能证明,他说他独自一人去的,没有谁能证明。

第二个死者容彩,她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推定为6月6日深夜11点至第二天凌晨1点之间。而这个时间段内,名单上的20个人中,只有一个叫罗立行的男人不在家,且不能提供自己的去向证明。罗立行是妇产科一名副主任医师,年近四十,据说平时跟庄锦言关系处得不错。

第三个死者古乐天的死亡时间是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而这个时间段内,那20个人居然全部都有非常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在家里睡觉,或者在做其他的事。

“这不可能,”听完第三个调查结果,范泽天立即皱起眉头说,“前面两个调查结果,跟我意料中的差不多。但最后这个调查结论,跟我预想中的有很大出入,一定是你们在调查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文丽与李鸣对视一眼,摇头说:“没有啊,第三个时间点,是我跟李鸣共同调查的,绝对不会错。”

李鸣点了一下头说:“对,我相信我们的调查结论应该没有错。那20个调查对象,有15个人都集中住在第二人民医院职工家属楼内,根据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画面,可以看出在古乐天死亡的当晚半夜前后,这15个人都在家里,期间没有人出入过小区。另外还有5个人住在别处,且家门口都没有监控探头,所以没有办法通过监控视频排查,但是其中两人当时在上海参加医学培训,不可能在半夜里跑回来杀人。剩下3人,共同参加了别的科室一位医生同事的生日聚会,一直在ktv唱歌,直到凌晨3点才散场。我和文丽已经调查过,情况属实。所以结论是,古乐天被杀时,这20个人都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做案时间。”

“不,这与我掌握的情况不相符,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范泽天想了一下,说,“走,我想亲自去看看。”

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问:“去哪里?”

范泽天说:“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职工家属楼啊,我想亲自去看看监控视频。”

第二人民医院职工家属楼位于团结路中段,由三幢六层高的住宿楼组成,四周有围墙,大门口有保安把守,大门两边均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看起来与一般的居民小区没什么区别。

来到家属楼,文丽带着范泽天走进保安室。

里面的保安已经认识她和李鸣,知道他们是警察,听范泽天说要再看看6月10日晚上的监控视频,立即就在电脑里把那个时间段的视频文件调出来,打开给他看。

那个内部微信群群员中,有15个人住在这里。

在保安的指点下,范泽天从视频画面中分别看到了这15个人。大约到晚上10点左右,这些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家,其后虽然有其他住户出入小区大门,但被调查的这15个人,再也没有走出来过。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多,才陆续有人出门买菜、跑步和上班。

看来文丽和李鸣的调查结果没有错,案发时间段内,被调查对象中,确实没有人离开过小区。

范泽天仍不甘心,又把视频回放了一遍。

文丽和李鸣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队长到底想从视频里找出什么线索来,无奈之下,只能陪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视频。

从视频画面来看,6月10日晚上10点以后,小区里就明显安静下来,只是偶尔有几个人开着小车从小区里驶出来。

因为大门口安装的是高清摄像头,所以小车从大门口经过,透过前挡风玻璃,基本都能看清小车里面司机和乘客的情况。

范泽天用鼠标点击着视频画面,从小区里每开出来一辆车,他都要让保安上前辨认车主的身份。

好在保安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多年,对小区里居住的每一个住户都十分熟悉,只看一眼,就能说出车主的身份来。

一直到凌晨时分,一共从小区里开出来8辆小车。经过保安仔细辨认,这8个人中,有7个人是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以外的其他科室的医生,只有一个名叫何晖的车主,是妇产科护士长袁姗的丈夫。

何晖是晚上10点52分开车出去的,车上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2点39分。

范泽天把鼠标一扔,从电脑前站起身,有些兴奋地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文丽、李鸣,你们赶紧带几个人,分头抓人吧。”

“抓人?”文丽和李鸣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谁啊?”

范泽天说:“第一个,是副院长严阵,第二个,是容彩死亡时间段内不能证明自己去向的罗立行医生,这第三个嘛,就是这位妇产科护士长的老公何晖。”

“可是……”

文丽和李鸣都犹豫着没有动。

范泽天看出了两人心中的疑惑,笑笑说:“现在时间紧急,你们只管照单抓人。抓到人后,我自有安排,保证不会让你们抓错人。”

12

傍晚的时候,一抹夕阳透过窗户玻璃,照进了范泽天的办公室。

文丽和李鸣前来报告,说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严阵等三人已经带到了刑侦大队。

范泽天站起身说:“马上把他们带到审讯室,立即开始审讯。”

他来到审讯室,严阵、罗立行和何晖三人都已经上了铐子,正耷拉着头,坐在审讯椅上。他在审讯桌后边坐下来,对李鸣说:“把庄锦言也带过来吧。”

李鸣点头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庄锦言就被两名刑警推了进来。

他抬头看到严阵等三人也在场,大吃一惊,叫了一声“老师”,问:“您怎么也在这里?”

严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范泽天扫了四人一眼,大声问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公安局来吗?”

下面的四个人中,除了庄锦言,其他三人都摇摇头,一脸无辜的表情。

范泽天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既然你们都是这么健忘,那就先让咱们来回顾一下这桩连环杀人案吧。”

上个月,也即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民工马旺财被人用一把手术刀割断喉管,杀死在东郊红隆养猪场后面,尸体是早上8点多的时候,被养猪场的工人发现的。

这个月,也就是6月6日深夜11点至次日凌晨1点之间,一个叫容彩的保姆被人用皮带勒死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尸体是6月7日早上9点多,被一名扫马路的清洁工发现的。

紧接着,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医闹头目古乐天被人强行按入水中溺毙,尸体是第二天中午被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的。

经法医检验,三人被杀前,都曾较长时间被人用尼龙绳捆绑手脚。

经过警方调查,三名被害者之间,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曾经共同参与过一起“医闹”事件。

今年2月,由“医闹”头目古乐天拉拢,容彩和马旺财参加了他组织和领导的针对第二人民医院的一次所谓的维权行动,并且这三个人,就是当次押医游行的主犯。

所以这次“医闹”风波最大的受害者庄锦言医生,就成了警方重点怀疑的对象。

面对警方的指控,庄锦言矢口否认,但是仅仅只隔了一个晚上,他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自己跑到公安局自首认罪,承认那三个人是他杀的,可是警方却从他的供述中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庄锦言不仅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绑到青阳山中的一个山洞里拍下照片,而且还将照片上传到了妇产科内部微信群中。

警方可以确定发现三名被害人尸体的地方,就是案发第一现场。而三名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段内,庄锦言一直都在医院值晚班,没有走出医院一步,所以他不可能一边值晚班,一边跑到距离医院至少半个小时以上车程的红隆养猪场、长岭路及小金湖杀人,所以他不可能是杀死那三个人的凶手。

在庄锦言自首时的口供中,范泽天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承认用蓝色的尼龙绳捆绑过三名死者。

这个案子,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任何信息,外面只有几家媒体做过一些简单的报道,但都没有提及捆绑受害人的尼龙绳的颜色。警方来调查庄锦言时,也没有说过尼龙绳是蓝色的。但庄锦言却能准确说出尼龙绳的颜色,这说明他用乙醚迷晕三名受害人并捆绑他们的情节,应该是真实的。

庄锦言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绑在青阳山中一个偏僻的山洞里,如果他真有杀人之心,完全可以在山洞中动手,杀人后抛尸荒野,干净利索,根本用不着像他自首时说的那样,把三个人带进医院,冒着莫大的风险在医院停车场内杀人,然后下班后抛尸。

鉴于此,范泽天得出一个结论,庄锦言虽然痛恨这三个差点儿毁了他一生的“医闹”,但是并无杀人之意。他的本意只是想把这三个人捆绑起来,扔在野外的山洞里,让他们受些惊吓和折磨,以报昔日押医游行之辱。

李鸣听队长说到这里,忍不住问:“既然庄锦言并无杀人之心,也无杀人之实,那三个人,到底是被谁所杀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范泽天嘴里表扬的是自己的助手,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坐在审讯椅上的严阵等人,“当我在心里排除了庄锦言做案的可能性之后,就一直在想,除了他,还有谁会对这三个人充满杀机呢?又还有谁知道这三个人被捆绑在那个山洞里呢?后来咱们调查到,庄锦言曾把在山洞里拍摄的捆绑三名受害人的照片,发布到妇产科医护人员内部微信群里,也就是说,知道那三个人被捆绑在山洞里的,除了庄锦言自己,还有那个内部微信群的群员。第二人民医院曾在一年前组织员工到青阳山进行野炊活动,那个山洞当时被当作临时厨房,所以只要参加过野炊活动的医院职员,都能一眼认出照片上的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所以说,如果庄锦言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就是这个微信群里面的人。凶手看到庄锦言上传的照片,知道被害人被捆绑在一个山洞里,而且恰好又知道那个山洞的具体位置,那么想要杀人,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范泽天立即让文丽和李鸣去调查三名被害人遇害时间段内,这个微信群内除庄锦言外其他所有群员的去向,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马旺财被杀时,只有副院长严阵去向不明,第二名死者容彩被杀时,只有妇产科医生罗立行不能有效证明自己的去向,而第三个死者古乐天被溺毙时,所有被调查对象都有不在场证明,但范泽天却发现妇产科护士长袁姗的丈夫何晖去向存疑。

于是他很快就认定这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首先,让咱们来说一说严副院长的杀人经过吧。”范泽天看了严阵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着道,“5月18日晚上,庄锦言用乙醚迷晕马旺财后,将其捆绑住手脚,扔在了青阳山三义寺后面的一个山洞里,拍下照片后,带着一丝炫耀的心情,他把照片上传到了内部微信群。副院长严阵看到照片后,很快就辨认出了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在他们曾经去野炊过的那个山洞。当晚半夜,他开车来到青阳山,进入那个山洞,果然看见被捆绑的马旺财还在那里,于是他将马旺财装进自己的车,把车开到距离青阳山二十多公里远的红隆养猪场后面,看看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便将马旺财从车上拎下来,用身上携带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断了他的咽喉,看着他倒地死亡之后,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然后开车离去。”

严阵听到这里,忽然冷笑起来,抬头直视着他,问道:“警官,你这完全是信口雌黄,我堂堂一个副院长,跟那个叫什么马旺财的人无冤无仇,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去杀他?”

范泽天说:“你在第二人民医院做副院长已经好多年了吧?而且你是妇产科医生出身,身上还一直兼着妇产科主任的职务。据我调查,今年4月,你们医院的院长到了退休年龄,上级本来决定让你来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因为你分管的妇产科出了押医游行这么重大的事故,严重影响了医院的声誉,你负有主要领导责任,所以院长的宝座,肯定就不可能由你来坐了。因此你对那帮毁掉你前程的“医闹”心怀恨意,是很自然的事。当你在微信群里看到马旺财被捆绑在山洞里的照片时,立即就对这名打砸医院的“医闹”动了杀机。你觉得人是庄锦言捆绑在山洞里的,如果马旺财被杀,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这个副院长头上。而且你杀人时还为你的学生着想,一直把马旺财用小车拉到离青阳山数十里外的偏僻地方才动手,做案时间也选择在庄锦言在医院值晚班的时候,他有确凿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也不会把这件事牵扯他身上。在你看来,这应该是一件两全齐美的大好事吧!”

庄锦言第二天早上下班,来到山洞,看到马旺财已经不在那里,以为他已经自行逃走。

他之所以要把马旺财捆住手脚扔在荒山野外,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既然马旺财已经自行逃走,他也就没再追究。尽管这个案子后来在报纸上出了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新闻,但庄锦言一向不看报纸,自然也就不知道马旺财被杀的事。

接下来,他又开始了惩罚容彩的行动。当庄锦言在微信群里公布容彩的照片时,同科室的医生罗立行就坐不住了。像严阵一样,他也开车来到青阳山,把容彩带到长岭路。

凌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在一个僻静的拐弯处,他用自己的皮带勒死容彩,然后解下她身上的绳子,把她扔在了路旁的臭水沟里。

说到这里,范泽天看了坐在对面的罗立行一眼。

罗立行身形瘦削、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却配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自从坐上审讯椅的那一刻起,他的头就一直没有抬起来过。

这时听到范泽天指控自己是杀死容彩的凶手,他忽然叹口气,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但只是看了范泽天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文丽忍不住侧过头来问队长:“罗立行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范泽天说:“罗立行的杀人动机更简单。你不是看过押医游行的监控视频吗?当庄锦言被医闹押着游行时,作为好友,罗立行曾站出来加以阻止,但容彩却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一连掴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眼镜掉落、嘴角流血。这位平时受人尊敬,自尊心极强的副主任医师一定会将被女人打伤这件事,视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吧?因此他对这个女人心怀恨意,伺机报复,那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文丽接着问:“那么何晖呢?他根本不是妇产科的人,跟这场医闹纠纷可以说毫无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杀古乐天呢?”

范泽天扭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还记得押医游行视频中,那个被古乐天一脚踹倒在地的护士吗?她就是妇产科的护士长袁姗。据我调查,其时袁姗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古乐天那一脚正好踹在她肚子上,当天晚上她就流产了,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袁姗伤心欲绝,她老公更是对那个踹倒妻子,导致妻子流产的“医闹”古乐天恨之入骨。6月10日晚上,何晖从妻子的手机里无意中看到了庄锦言发上微信群的古乐天被捆绑的照片,他问妻子知不知道古乐天所处的山洞在什么地方?袁姗将山洞的详细位置告诉了他,于是他就开车出门,到青阳山找到古乐天,把他带到城东小金湖,将他溺毙在湖水中。”

他目光一转,看着庄锦言道:“我想你当时并不知道古乐天等三人,都已经遭了毒手,对吧?”

“我、我……”庄锦言抬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与自己坐在一排的罗立行等三人,犹疑着说,“我回到山洞找不到人,还以为他们都逃走了呢。”

他说自己其实并无杀人之心,只不过是想像那些“医闹”捆绑自己一样,把马旺财他们几个捆绑起来,扔在荒山野地里惩罚他们一番。而且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打电话求救,还把他们身上的手机搜出来扔进了水沟里。他平时根本不看报纸,所以并不知道三人已遭毒手。

直到警察到医院找他,他才知道那三个人并没有逃走,而是直接被人从山洞里带出来杀死了。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逃避责任,面对警方的指控,他矢口否认。但是后来一想,他曾把那三个人的照片发到内部微信群里,知道那三个人被捆绑在山洞里的,只有自己科室的人,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就是自己的同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同事动手杀人,但人家选择在他在医院值晚班的时候动手杀人,而且杀人抛尸的地点都离青阳山很远,显然是不想连累到他,他震惊之余,也心生感激之情。

思之再三,他觉得此事全是由他引起的,如果那个孕妇不死在自己手里,如果不发生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如果不是自己把那三个“医闹”捆绑在山洞里,如果不是自己怀着炫耀的心理把那三个人的照片上传到微信群里,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既然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那就让自己来结束吧。

自从那次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发生后,他一直无法从那屈辱的阴影中走出来,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烦躁不安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就这样,他来到公安局自首,告诉警察那三个人是他杀的。

范泽天扫了严阵、罗立行和何晖三人一眼,问:“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何晖坐在审讯椅上,把手铐扯得哗哗作响,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刚要开口说话,范泽天又说:“对了,在你们开口之前,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已经带着咱们警方的痕检员到那个山洞里去看过,在山洞里提取到几枚近一两个月内留下的新鲜脚印,其中就包括在座的几位。”

何晖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严阵和罗立行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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