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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凶手

1

红隆养猪场坐落在青阳市东郊,周围原本住着几户人家,后来因忍受不了那难闻的臭味,都陆续搬走了,于是这方圆十余里之内,就只剩下了这个臭气熏天的养猪场。

养猪场后面是一条二级公路,除了偶尔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这一片荒郊野地就再难见到几个人影。

这天早上,饲养员阿军像往常一样,用一辆斗车推着饲料去喂猪。他用一个大铁瓢,舀着斗车里的饲料,沿着猪圈外面的食槽,一溜倒过去。

猪圈里的猪,大多都还在睡懒觉,听到他的召唤声,都哼哼唧唧爬起来,争先恐后地跑到食槽边抢食。

猪圈里顿时热闹起来。

当阿军走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猪圈时,却发现里面的猪对他的召唤完全没有反应,都凑在墙脚里,埋头啃咬着什么。他在食槽里倒满饲料,也没有一头猪过来看一下。

阿军觉得有些奇怪,顺手拿起一根竹竿将那几头猪赶开,原来这群家伙正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啃着半截木头。

他用竹竿挑了一下那根木头,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头,而是一条手臂,人的手臂。也不知道被这一群猪啃了多久,早已是血肉模糊,有的地方,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妈呀!”阿军一声惊叫,吓得丢掉手里的竹竿,掉头就跑。没跑几步,正好一头撞上在养猪场里巡视的老板光头强。

光头强一脸不高兴地问他:“一大早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呢?”

阿军哆嗦着说:“老、老板,猪圈里有一只手……”

“手?”光头强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手?”

“人手,就在后面那个猪圈里。”

“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啊?猪圈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阿军见老板不相信他,就有些着急,一跺脚,拉着老板的胳膊跑到最后一个猪圈前,用手一指:“那不就是吗?”

光头强眯着眼睛瞧瞧,然后又捡起竹竿,在猪圈里扒了扒,果然发现那真的是一只人手。

猪圈的后墙上,贴近地面的地方,留有一个透气的小窗户,那条手臂,就是从墙壁外面沿着这个窗口伸进来的。

光头强脸都吓白了,颤声说:“那手好像是从外面伸进来的,快看看去!”

两人从最近的侧门跑出去,绕到养猪场后面。

后面是一条通往省城方向的二级公路,公路与养猪场后墙之间,隔着一片两三米宽的草地,因为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墙脚下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半米多高。

光头强找到那个猪圈后窗位置,用竹竿扒开草丛,赫然看见草丛里躺着一个男人,好像喉咙处被人割了一刀,脖子上全是血,旁边的草丛也被染红一大片。

因为靠近养猪场后墙,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人的一只手臂正好从猪圈小窗里伸了进去。

光头强咽了一口口水,大着胆子用竹竿戳一下那个男人,对方完全没有反应,看来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啊,死、死人了!不好了,死人了!”阿军突然扯着嗓子惊慌大叫起来。

光头强转身一竹竿敲在他头上,喘着粗气道:“鬼叫什么,赶紧打电话报警啊!”

阿军这才如梦方醒,一边摸着头,一边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

接到报警,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他们到现场看了一下,觉得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就一边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一边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

因为这里是郊区,离市中心比较远,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听到警笛鸣响的声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助手文丽、李鸣和法医老曹等人,赶到了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中年男性,大约35岁左右,身高1.68米,身上穿着灰色牛仔裤和格子衬衣,脚上穿着一双断了底的黑色皮鞋,鞋尖有两点白色印记,后来经过检验,发现这是两滴石灰浆。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鲜血呛进喉管,最终导致其当场窒息死亡。死者临死前有过挣扎,无意中把一只手从养猪场后墙的小窗里伸到了猪圈中,所以报案人今天早上在猪圈里看到了一只被猪啃咬得血肉模糊的手。

范泽天一面查看现场,一面问法医老曹:“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老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回答他:“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1点至3点之间。还有,”他戴着手套,扒开死者脖子上的伤口看了一下,接着说,“划开他喉咙的,不是水果刀或匕首之类的普通刀具,伤口薄如一线,但又深入喉管,应该是一把极薄,而且极其锋利的利刃。”

“就像剃须刀的刀片,或者美工刀?”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老曹拿起死者那只没有被猪咬过的手看一下,忽然“咦”了一声,又蹲下身,扯起死者双脚裤管认真检查,可以看到死者手腕及脚踝处有明显的紫痕。

他头也不抬地说,“死者生前,手脚应该被捆绑过。”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几道紫色的痕迹后,补充说:“捆绑他手脚的,应该是尼龙绳,你看他脚踝处,还留着两根蓝色的尼龙丝。被捆绑的时间还不短,应该在数小时以上,要不然不会形成如此深的痕迹。”

范泽天蹲下身看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老曹的看法。

又忙了一阵儿,文丽报告说:“草地上留下的痕迹比较少,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范泽天皱了一下眉头,说:“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文丽说:“综合死者的状况,及现场血迹来看,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了。”

“知道死者的身份吗?”

文丽摇头道:“还不知道,死者身上有钱包,里面有两三百元现金,无银行卡,也没有身份证和手机。所以身份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范泽天四下里看看,这个养猪场地处郊外,建在一片荒地上,周围有几块零星的农田和菜地,目光所及,看不到一户人家。养猪场后面是一条双车道二级公路,水泥路面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案发时间在凌晨一点多,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辆就更少了。现在想要找到案发时的目击证人,估计不太现实。

中午时分,现场勘察工作结束后,死者的尸体被法医车拉到法医中心进行尸检。

回刑侦大队的路上,李鸣一边开车,一边丧气地说:“这案子有点古怪啊,咱们这么多人,在现场忙了一上午,居然没有找到一点儿有用的线索。”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范泽天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线索,命案发生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向我们透露出了一些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

“这里离市区较远,方圆十里之内都没有住人,凶手和死者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老曹说死者临死前数小时之内,手脚应该都是被尼龙绳捆住的。凶手总不可能是把他从大老远的地方扛到这里,然后一刀割断他的喉管的吧?”

文丽在后排座位上点头说:“嗯,范队说得有道理,凶手应该是先将死者捆绑之后,用汽车将其载到这里,然后在养猪场后墙边将他杀害。这说明凶手肯定有交通工具,很可能是一辆小汽车,而且这种恶性案件,凶手单独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凶手应该懂驾驶技术,会自己开车。”

李鸣说:“这倒是一条线索。可是现在的有车一族多了去了,这个范围太广了,咱们也没法一个一个去查啊!”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查凶手,而是要先想办法查明死者的身份,知道死者是谁了,后面的侦查工作才好展开。”范泽天说,“我看死者手掌里长了不少老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想来应该是一个长期干粗重活儿的人,而且他鞋尖上有两点白色的石灰浆,所以我猜测,他很可能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

文丽点头说:“行,我马上沿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回到市局,文丽把死者的头像照片冲洗出来,分发给队里的其他同事,然后大家分头到各处建筑工地走访查找。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全市及近郊所有的建筑工地都被警方查找了一遍,并没有人认识死者。

文丽回来报告的时候,表情很是沮丧。

李鸣则向范泽天报告说,他到下面各派出所及市局户政科问过,近段时间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中,没有与死者身份相似的。

文丽说:“会不会凶手和死者都是外市人,凶手捆绑死者后将他塞进小车,然后沿着那条二级公路长途奔驰,途经那个养猪场时杀人抛尸,然后又开车离开了?”

范泽天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没有确定之前,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两名助手点点头,都盯着他,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死者已经死亡三四天了,其家属并没有报警寻人,我想死者会不会是独自一人来咱们青阳市打工的外地人员呢?”

文丽说:“一般情况下,外来务工人员想要在咱们市内工作和居住,都必须到咱们局户政科办理流动人口居住证。但实际上也有很多外地人嫌麻烦,没有办过居住证。范队,你说要不要去户政科那边查一下?”

范泽天说:“行,不管怎么样,先去查一下再说。”

文丽拿着死者的照片来到户政科,户政科人少事杂,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同事打开电脑,调出两万多名外来人口信息登记表,让她自己找。

文丽就坐在电脑前,睁大眼睛,一张表格一张表格地往下翻看着。

登记表格上有姓名、籍贯、出生年月、照片及在本市暂住地址等条目,因为手里只有死者的面部照片,所以她只能盯着表格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辨认。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对着电脑看了大半天时间,眼睛都快看花了,居然真的在电脑里看到了一张与死者高度相似的大头照。她眼前一亮,凑近电脑显示屏仔细比对,最后确定,死者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再一看此人的登记资料,姓名马旺财,今年32岁,户籍地在湖南省娄底市,未婚,暂住地址为青阳市太平坊大道刘石巷113号。文丽顿时振奋起来,把这张登记表打印了一份,拿给队长看。

范泽天拿起死者的照片,与表格上的头像认真比对,确定两张照片上是同一个人之后,立即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道:“太好了,你通知李鸣,咱们马上去刘石巷看看。”

警车从青龙咀菜市场旁边开进刘石巷不远,因为巷子越来越窄,就没法再往前开了。

范泽天只好带着两名助手跳下车,沿着窄窄的巷子一边向前步行,一边寻找警方要找的那个门牌号。

刘石巷113号是一幢旧砖房,门口堆着一大堆生活垃圾,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

范泽天第一眼看到这房子,就觉得这房子挺大的,应该超过120平方米了。

大门是开着的,他和文丽、李鸣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被分隔成了十来个小单间,看来房东为了多赚点租金,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三个人正在大门口站着,里面的一扇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吊带睡衣露出半边雪白胸脯的年轻女子趿着拖鞋,手里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

看见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手里的垃圾也掉到了地上。

范泽天透过门缝往她屋里瞄了一眼,里面摆着一张木床,一个光着身子的黑瘦老头儿正坐在床边往身上套衣服。

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眼下查案要紧,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掏出死者马旺财的照片,问那女子:“你认识这个人吗?”

年轻女子见他们并不是来扫黄的,这才松口气,低头看一眼照片说:“认识啊,他叫马旺财,就住在我隔壁。”

文丽追问了一句:“你看清楚,真的确定是他?”

女人又看了照片一眼,说:“错不了,就是他,他还欠着我两次的钱呢……”话至此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上嘴巴,不安地看着三个警察。

范泽天往她旁边的那个房间看了一下,房门是锁着的,门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户,往里一瞧,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问那年轻女子:“你最后一次见到马旺财,是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四五天前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她看着三个警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四天前,也就是5月19日凌晨,他被人杀死了。”年轻女人“啊”的一声,脸色就变了。

范泽天问:“他住在这里,平时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

女人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范泽天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就指指马旺财的房门说:“这门锁,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有钥匙?”

“房东应该有吧。”

“房东电话是多少?”

女人快速地说了一串手机号,然后垃圾也不扔了,捡起来提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范泽天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房东很快就赶了过来。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儿,嘴角带着笑纹,看起来挺和气。

范泽天指着那个房间问他:“马旺财是不是住在这里?”

房东老头儿点头说:“是的。”

范泽天问:“这里房间的钥匙,你应该都有吧?”

老头儿点头。

范泽天说:“你把马旺财的房门打开,我们要进去看看。”

房东老头儿从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把那个房间的门打开。

范泽天他们走进去,屋里光线很暗,房东老头儿在墙上摸索几下,打开了电灯。

那是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小窗下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单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大半年没有洗过。

床底下摆着两只纸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子,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文丽和李鸣在屋里搜寻一遍,然后冲着队长摇摇头,表示毫无发现。

走出房门时,范泽天问房东:“马旺财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房东想一下说:“应该有三四年了吧。”

范泽天问:“你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房东说:“两个月以前。我这里的房租是两个月收一次。除了来收房租,平时我很少来这里,所以我对他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悉,只要他能准时交房租就行了,其他事我也无权过问。”他虽然不知道警方找马旺财干什么,但估计肯定是他在外面做了坏事,所以没等警察发问,就先把自己撇干净了。

范泽天换了个话题,问他:“那你知道马旺财在什么地方上班吗?”

“他好像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一直都在打零工。”

“打零工?”

“对,就是站在街边举个牌子揽活儿干的杂工。谁需要找人干活儿,冲他招招手,他就跟你走了。”

房东老头儿揉一下额头,想了一下说,“哦,对了,我有两次都看见马旺财和一帮民工坐在青龙咀菜市场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等活儿干,估计那里就是他的大本营了。如果你们需要找他,可以去那里看看。”

“他已经死了,几天前,他被人杀死在一个养猪场后面。”离开的时候,范泽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房东。

房东吓得一哆嗦,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2

从刘石巷出来,向左拐,就到了青龙咀菜市场。

菜市场很大,周围小半个城区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买菜,大门口人进人出,十分热闹。

像所有的菜市场一样,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菜叶与鸡鱼肉混合的腥臭味,老远就熏得人直皱眉头。

菜市场门口,有一道两三米宽的水泥台阶。范泽天走过去时,看见台阶上聚集着十多个皮肤黧黑、衣着朴素的汉子,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年纪,年长的已经头发花白,估计已有五十多岁。有的坐在一边独自抽烟,有的坐在一起骂娘扯淡,还有的把衣服脱了系在腰间,光着膀子坐在一堆玩扑克。

从说话的口音上判断,这些人应该是来自五湖四海。

一辆摩托车从街上驶过来,车主朝一个正在抽烟的小伙子指了一下,说:“我那里缺一个搬砖的,150元一天,干不干?”

那小伙子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干!”说完跳上摩托车,就跟那车主走了。

可能是范泽天三人身上的警服太扎眼,他们刚走到台阶边,那帮民工就“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带着一脸既警惕又惶惑的表情直盯着这三个警察。

范泽天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走得匆忙,自己应该换了便装出来才对。他咧嘴一笑,掏出一盒烟,朝台阶上的民工每人甩了一根,说:“我们最近在查一个案子,想找大伙儿打听点消息。”

那帮民工一听,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就松了口气。

文丽拿出马旺财的照片,让他们看了,然后问:“照片上的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认识啊,这不是马旺财这小子吗?”

民工们围过来看了照片,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跟我们一样,每天都到这里揽活儿干。不过这几天,好像没有看到这家伙了,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娶媳妇儿去了。”说到最后一句,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已经死了,”李鸣说,“是被人杀死的。”

“啊,他死了?”所有在场的民工都吓了一跳,静了半晌,才有人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民工们听了这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同时闭上嘴巴,谁都不敢再说话,估计是怕在警察面前说错什么话,惹祸上身。

范泽天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点燃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问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这个马旺财,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小伙子谨慎地说:“跟我们也都差不多吧,家里穷,没活儿干,就跑到这里打零工,靠做苦力挣点辛苦钱。不过他这人喜欢打牌,赌瘾比较大,挣了一点钱,也都输得差不多了,至今也没找上个媳妇儿。”

“听说他到这边打零工已经有三四年时间了,”范泽天问,“平时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仇人?”

小伙子一听这话,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低下头去,闷声不响地抽起烟来。旁边的几个民工相互望一眼,也都不再出声。

范泽天看出了端倪,就说:“有什么情况,你们尽管说出来,警方会为你们保密的,除了现在在场的人,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你们向警方反映的情况。”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用手挠了一下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他跟阿强关系不好,这个事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他告诉警方,阿强本名叫于强,跟马旺财算是老乡,来自湖南邵阳。两人关系原本不错,后来两人一起打牌,马旺财输给于强八百多块钱。马旺财说于强是使诈才赢牌的,不肯给钱。于强很恼火,两人就在这里干了一架,马旺财把于强的鼻子打出了血。于强放出狠话,扬言不弄死马旺财老子就不是人。

范泽天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老头儿想了一下说:“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吧。从这以后,他俩就成了仇人,再也没有一起打过牌,也没有再说过话。还有,有一次我看见于强在衣服里别了一把水果刀,没活儿干的时候,就蹲在墙边磨刀,那把刀已经被他磨得很锋利了。”

“这么说来,这个于强,倒是很让人怀疑了。”范泽天皱起了眉头。

老头儿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几个同伴,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其实刚才一听说马旺财被人杀死了,大家心里就知道,肯定是于强这个家伙干的。但是于强这个人脾气暴躁,肩膀上还文着一只凶恶的老虎,大伙儿都有点儿怕他,所以就算是警察来调查,大家也不敢随便提到他的名字,主要是怕他以后报复。”

“那这个于强,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回湖南老家去了,好像是十天前的样子吧,他突然说要回家盖房子,然后就再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

范泽天看看文丽和李鸣,三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怀疑之色。

如果这个老头儿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这个于强就很值得怀疑了。很有可能是他对马旺财动了杀机之后,就谎称自己要回老家,然后离开众人的视线,暗中躲起来准备对马旺财下毒手。直到四天前,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于强会开车吗?”文丽忽然问了一句。

“会啊,”老头儿点头说,“听说他以前在家里开过农用车,有一回我们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儿,我还看到他偷偷把工地上一辆皮卡车开去拉砖,不过他没有驾照。”

如此一来,于强身上的疑点,就跟警方的推断非常接近了。他虽然没有驾照,但是会开车,虽然自己没有车,但很有可能会偷偷使用别人的车。

范泽天问那老头儿:“你有于强的照片吗?”

老头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看着台阶上的几个民工大声问:“你们谁有于强的照片?”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我好像有吧。以前跟他一起打牌的时候,我用手机拍过几张照片,不知道删了没有。”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一下,找到一张一圈人围在一起打牌的照片,说,“有了。”用手指指其中一个人,“他就是于强。”

范泽天凑过去一看,他指的是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留着平头,长脸浓眉,穿着背心,露出胳膊上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文身。

他问:“还有谁知道这个于强的其他信息吗?比如说他租住在哪里,在这里有没有亲人,或者说具体的户籍地址?”

众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于强本来有个手机号,但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停机了,说是回家会换新手机号。

范泽天只好让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把这张照片发给文丽,让文丽回市局到户政科再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文丽从户政科的电脑里查到了这个于强的身份证信息,他是湖南省邵阳市邵东县人,今年26岁。但他并没有在青阳市办理流动人口居住证,所以没有办法查到他现在的租住地址。

文丽把这个情况向范泽天汇报后,范泽天立即向湖南省邵东县警方发出协查通报。

下午的时候,有消息反馈回来,说于强18岁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期间除了五年前他父亲去世时他回过一趟老家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近段时间于强也没有在家乡出现过。

既然于强并没有回家,那他为什么要对菜市场外面那些同伴说自己回家盖房子去了呢?他没有回家,那他又去了哪里呢?是不是他对别人谎称自己回老家了,实际上却并没有离开青阳市,而是一直在暗中准备对马旺财实施谋杀呢?5月19日,他终于找到了对付马旺财的机会,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方法,先是将马旺财制伏并捆绑起来,把他塞进了一辆偷来的车子里,然后将他载到荒郊野外,将其杀死。

这个推理,是文丽提出来的。范泽天也觉得根据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推理是可以成立的。如此一来,于强身上的杀人嫌疑,就更重了。

就在范泽天准备对于强展开重点调查的时候,邵东警方又传来一条消息,他们从于强的母亲那里打听到,于强确实没有回家,但他却在十天前乘坐长途汽车回到了邻近的新邵县。他在那里处了一个女朋友,这次是专程回女朋友家,准备盖房子结婚的。

范泽天在电话里追问了一句,能确定他真的是十天前回去的,而且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新邵县吗?

对方说:“这个我们也不能肯定,我们只是走访了于强的家人,这个消息是从他家人那里听来的。”

范泽天把这个情况向专案组的几名组员做了通报。

李鸣问:“有于强女朋友家在新邵县的具体地址吗?”

范泽天说:“有。”

李鸣说:“范队,还是让我跑一趟新邵县吧,我想亲自去把情况调查清楚。”

范泽天想了一下,点头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天,李鸣带着一名同事乘坐长途车,赶到湖南新邵县,找到了正住在女朋友家的于强。

据调查,于强确实是于十天前坐车从青阳市回到新邵县的,而且回来之后,一直在帮女友家盖新房,并没有离开过新邵县。

听到马旺财被杀的消息,于强大吃一惊,看了李鸣一眼,忽然明白警察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他向警方解释,自己前段时间,确实因为打牌赌钱的事,跟马旺财发生过冲突,还说过要弄死马旺财之类的狠话。不过这都是一时气话,事情一过,自己也没有记在心上了。

李鸣说:“可是有人看见你跟马旺财打架之后,身上带了一把水果刀,而且还在水泥台阶上磨刀。”

于强苦笑一声说:“你不知道,我从18岁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那时我太老实,总是被人欺侮。后来我明白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所以就文了身,对人说话也是粗声恶语的,把自己弄得凶巴巴的像个混黑社会的。结果从这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侮我了。那天我跟马旺财打架后,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我怕他对我下狠手,所以就在身上别了一把刀防身,没事的时候还故意把刀拿出来磨一磨,为的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对我心存忌惮,不敢把我怎么样。若说叫我真的拿刀去杀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经过细致的调查,李鸣确认于强说的是真话。

马旺财是在5月19日凌晨被杀的,而这个时间里,于强一直待在女朋友家里,并没有离开过新邵县。他没有作案时间,也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所以说他是凶手的推断是不可能成立的。

离开新邵县后,李鸣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邻近的娄底市,这里是死者马旺财的老家。

按照马旺财身份证上的登记信息,李鸣找到他家里。他老家在乡下农村,一间旧砖房早已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破败不堪。问了几个邻居,才知道马旺财父母早亡,老家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他出去打工之后,已有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

李鸣回到青阳市,把调查结果向队长做了汇报。

范泽天说:“这么说来,凶手不可能是于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咱们警方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嫌疑人。既然他身上的嫌疑被排除了,那这个案子又回到了原点,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

文丽说:“咱们从死者马旺财的老家查不到任何线索,而在他的租住地,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咱们对死者的情况了解得太少了,调查起来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感觉。”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去青龙咀菜市场吧,也许现在最了解马旺财的,就是平时聚在一起的那帮民工了。”

他带着文丽第二次来到菜市场门口时,因为换上了便装,看起来已经没有上次那么扎眼。

两人走上台阶,台阶上的情况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聚集在这里揽活儿干的民工,似乎多了几个。

范泽天一屁股坐在一群打牌的民工后面,几个民工回头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打牌。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他一眼,这才记得他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警察,急忙把牌扔到地上,抓起地上一把零钱往口袋里塞。

范泽天笑笑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打牌,我们不是来抓赌的,我只是来打听点情况。”

上次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凑过来问他:“警官,于强抓到了没有?”

范泽天说:“我们对他做了详细调查,最后证实他不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于强确实在十天前就回他女朋友家盖房子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青阳市。”

老头儿说:“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咱们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对马旺财心怀杀机了。”

“你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马旺财,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5月18日下午吧,那天刚好我女儿从老家打电话给我,所以日期我记得比较清楚。”老头儿说,“当时我们也像现在这样,正围在一起打扑克牌,我接了个电话,马旺财嫌我出牌慢,还骂了我两句。”

“后来呢?”

“后来他的钱输光了,就坐到一边抽烟去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没有接到活儿干吗?”

“好像接到了一个活儿吧。”老头儿说,“大概是傍晚的时候,我们都准备回去吃晚饭了,忽然有一辆小车停在马路那边,司机坐在车里冲着离小车最近的马旺财招手。马旺财跑过去,跟司机说了两句话,应该是在谈价钱之类的,然后他就高兴地坐上小车,跟着那个人走了。从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一个以前没有掌握的情况。

马旺财傍晚的时候被人叫去干活儿,几个小时后的第二天凌晨,就被杀死在郊外。凶手同样也是有车一族。那么,这个叫马旺财去干活儿的车主,是不是跟凶手有什么关联,或者这个车主就是凶手呢?

他问那老头儿:“那是一辆什么样的小车,司机长得什么样?你记不记得那个车的车牌号?”

老头儿回忆了一下说:“当时我也没有多留意,只记得那好像是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司机好像是一个女人,车牌号嘛,这个实在不记得了。”

“那辆车当时停在什么位置?”

老头儿带着他横过马路,在一个路灯下站定,说:“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吧。”

范泽天站在路灯边,往四周看了看,这个位置的对面,是菜市场,后面则靠近一家超市。

他走到超市门口,看到超市的房檐下,有一点红光闪动,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监控摄像头。他走进超市,找到里面的保安员,亮明身份后,提出要查看一下5月18日下午超市门口的监控视频。保安员把他带进保安室,从电脑里调出他需要的那个时间段的视频文件。

范泽天点开视频看了,因为角度问题,视频只能拍摄到超市门口半条街道以内的画面,无法看到街道那边菜市场门口的情况。5月18日下午5点17分,一辆白色桑塔纳停在超市门口,司机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向马路对面招招手。

不大一会儿,马旺财就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凑到车窗前,跟车主说了几句话,然后点点头,打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小车,小车很快就开走了。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开车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但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看不清楚具体相貌。

好在监控探头拍到了这辆车的车牌号。范泽天拿起笔,迅速地记下了这个车牌号码。

回到市局,他很快就查到了这辆白色桑塔纳车主的信息。从登记的资料来看,车主是一名女性,名叫吴亚媚,从身份证号码判断,她今年已经42岁,家住红星路81号。

3

红星路在城西,81号是一幢二层旧楼。

范泽天带着文丽和李鸣找到这里时,看见那辆白色桑塔纳正停小楼大门前。

文丽上前按响门铃,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条裁剪得体的雪纺长裙,皮肤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她平时注重保养的结果。

女人一边打量着他们三人,一边疑惑地问他们找谁。

范泽天说:“我们找吴亚媚。”

那个女人感觉到有点儿意外,说:“我就是。”

范泽天朝她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现在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想找你了解一点儿情况。”

“案子?”吴亚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大门说,“那你们进来再说吧。”

范泽天说了声“谢谢”,走进屋里,才发现这幢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灰色小楼,里面的装潢竟十分豪华,光大厅里那盏欧式水晶吊灯,价钱估计就已经超过三万元。

在客厅里坐下之后,文丽拿出马旺财的照片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吗?”

吴亚媚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摇头说:“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了。”

“你再好好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想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一下,就到青龙咀菜市场门口叫了一个民工过来帮忙,他跟我说他叫阿财,这个人,好像就是这个阿财。”

“对,他叫马旺财,就是那个民工。”范泽天说,“我们想了解一下,那天他在你家里干活儿的经过。”

“经过啊,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在菜市场门口我跟他谈好价钱,然后他就坐我的车来到了我家里。大约是晚上6点左右开始干活儿,你看这客厅里的家具,都是阿财重新帮我摆放好的,大约忙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晚上8点半左右才把活儿干完,本来说好的价钱是一百元,但我看他挺辛苦的,结账的时候,就多给了他一百元。”

“他拿了钱就走了吗?”

“当然。”吴亚媚显得有点不高兴,瞧了他一眼,“要不然你以为他还做了些什么?”

范泽天笑笑说:“你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离开吴亚媚的家后,范泽天问文丽有什么想法。

文丽说:“还记得死者马旺财鞋尖上的那两点白色的石灰浆印记吗?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马旺财临死前揽到的最后一件活儿,是帮人家粉饰内墙之类的,现在听吴亚媚这么一说,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揽到的最后一件活儿,是帮一个女人抬家具。”

“小李,你的想法呢?”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李鸣。

李鸣说:“我的想法跟丽姐差不多吧。刚开始的时候,咱们都被马旺财鞋尖上的两个白点给误导了,以为他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结果查了一圈下来,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范泽天说:“马旺财鞋尖上的两点石灰,应该是案发前几天他干活儿时留下的,虽然误导过咱们,但我觉得跟眼下的案子关联不大。”

“范队,你的想法是什么?”文丽忍不住问。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说:“刚才在吴亚媚家里,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故意用膝盖用力靠了一下坐过的沙发,沙发被我挤得往里移动了一点点,结果我看到沙发脚下的白色地板上,有一个明显放置过沙发脚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李鸣说:“这说明沙发放在那里,绝对不止一天两天了,应该已经固定摆放在那里很久了,才会在地板上形成这么明显的痕迹。”

“可是,”文丽抢着道,“吴亚媚不是说,客厅里所有家具的位置,都是刚刚才换过的吗?难道……”

“没错,她在说谎。”范泽天说,“那天她把马旺财叫到家里来,根本就不是要他搬家具。”

“那是干什么?”

“这个目前我也不知道,但当时马旺财在吴亚媚家里,一定做了一些别的事情。要不然当我问吴亚媚,马旺财是不是拿了钱马上就走了的时候,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难道马旺财的事,真的跟这个女人有关?”

范泽天说:“这个现在还不能肯定,但至少说明吴亚媚身上疑点很多,值得咱们去查一查。”

文丽说:“这事就交给我吧。”

第二天早上,刚一上班,她就把一份打印的吴亚媚的调查资料放到了队长的办公桌上。

资料显示,吴亚媚并不是本地人,她原籍安徽滁州,二十年前嫁到青阳市。她老公叫蒋敬业,一直在青阳市经营烟酒业,现在已经在青阳及周边地区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在这个小城里,算得上是有钱人了。他俩有一个儿子,现在正在武汉读大学。

范泽天看完资料后问:“有没有查到她与死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文丽摇头说:“没有,她与马旺财之间,并无交集。”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有没有吴亚媚的照片?”

文丽说:“昨天在她家里,我用手机偷偷拍了一张。”

范泽天看了一下,虽然照片是偷拍的,但也还算清晰,就让她把照片发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带着手机,再次来到青龙咀菜市场。

也许大多数人已经揽到了活儿,在菜市场门口等活儿的民工,明显比上次少多了。

跟范泽天熟识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坐在台阶上盯着街上一位穿超短裙的美女出神。

范泽天走近去,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一支烟甩给他,问:“警官,那个案子还没有破啊?”

“还没有,但已经有了一些线索。”范泽天接过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吴亚媚的照片问他,“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头儿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她是谁?”

“就是那天开白色小车找马旺财去干活儿的那个女司机。”

老头儿“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照片,说:“还挺漂亮的,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你以前见过她在这里请人干活儿吗?”

“没见过。”

范泽天又把照片给台阶上其他几名民工看了,大家都摇头说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范泽天不禁有些失望,抽完那支烟,就起身走了。刚拐过一个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警官,警官。”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正是上次向他提供于强照片的民工。

“什么事?”他停住脚步问。

年轻人追上他,搔搔后脑勺说:“刚才你手机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其实我见过,但当时人太多,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为什么?”

“以前我在另一个地方揽活儿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她也曾叫我到她家里干活儿,说是要我帮她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一下。但实际上,她叫我去她家里,并不是干这个活儿。”

“那是干什么?”

年轻人的脸红了,犹豫一下才说:“我刚一进她的家门,她就叫我去洗澡,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以为她是嫌我身上不干净,怕我弄脏她家的东西,也就照做了。谁知等我洗完澡出来,却看见她脱光了衣服,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向我招手。我当时脑袋一热,人就蒙了。”

年轻人停顿一下,看看范泽天,接着道:“后来我才听说,这个女人的老公在外面忙生意,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这女人捺不住寂寞,就背着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找男人。据说她喜欢找我们这些在街头揽活儿的青壮年民工,一来咱们这种人离家太久,老婆不在身边,在那方面比较饥渴,容易上钩,另外咱们是外地人,跟她并不熟悉,事后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范泽天盯着他道:“你确定你遇上的那个女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当然,我能确定。”年轻人点点头,肯定地说,“她家里装修得很豪华,光大厅里那盏吊灯,只怕就要好几万块。”

范泽天听了,暗自点头。这样一来,从吴亚媚身上发现的一些疑点,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5月18日傍晚,吴亚媚以搬家具为由,把民工马旺财叫到自己家里,而实际上她让马旺财干的,是一件与搬家具完全没有关系的“活儿”。这之后不久,马旺财便被人杀死在郊外的养猪场后面。从常理上判断,这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没有关联。

“多谢你了,”他拍拍这个年轻民工的肩膀,说,“你提供的线索,对咱们警方来说非常及时,也非常重要。”

年轻民工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警官,这件事,您能替我保密吗?我老婆过几天要来看我,如果她知道我做过这样的事……”

“行,我明白,你放心,这件事只有警方内部的人才会知道,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范泽天回到市局,把调查到的最新情况跟文丽和李鸣说了。

李鸣笑了起来,道:“那个富婆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

文丽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些民工啊?要不要范队下次派给你一个化装侦查的任务,让你化装成在菜市场门口等活儿干的民工,然后这个女人就开着她的白色桑塔纳在街道对面向你招手……”

范泽天看了两人一眼,文丽吐吐舌头,急忙闭上嘴巴。

范泽天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吴亚媚身上的疑点是越来越多了。咱们下一步的调查工作,应该重点围绕她展开。”他皱着眉头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看来咱们还得去一趟红星路。”

三人跳上警车,李鸣坐在驾驶位,开着警车往城西方向驶去。刚拐进红星路,范泽天就让他把警车靠边停下。

李鸣有点奇怪,说:“吴亚媚不是住在红星路81号吗,这还没有到她家门口呢。”

范泽天说:“咱们开警车过去,太引人注目了。而且这次来,我还不想直接去找吴亚媚。今天上午咱们已经接触过她,她已经对我们产生了警觉。在咱们手里没有掌握到她与这桩命案有关联的直接证据之前,最好不要再正面接触她。”

“那你的意思是……”

“先从侧面对她进行调查。”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沿着红星路往里走,来到81号吴亚媚的住处时,那栋二层小楼大门紧闭,门口的那辆白色桑塔纳不见了,看来她已经开车出门去了。

范泽天四下里瞧瞧,看见吴亚媚家对面那间平房的大门打开着,屋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正把头埋在一台缝纫机上忙碌着。

走近一看,发现这间平房的大门边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陈嫂专业改衣店”的字样,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专门缝补修改衣服的小店。

三人走进小店,那个中年妇女急忙从缝纫机后面站起来,问:“老板,是不是要改衣服啊?”

范泽天说:“不是,我们是公安局的。”他掏出证件,让对方看了。

中年妇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三个警察突然找上门来,搓着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叫陈嫂是吧?”文丽说,“你不用紧张,我们是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中年妇女点点头,说:“是、是,我就是陈嫂。”

范泽天问:“住在你家对面的邻居,你熟悉吗?”

“你是说亚媚啊?我跟她很熟啊!她喜欢买时装,有时候不太合身,就拿到我这里改一改。她老公很有钱,她不用干活儿,也有花不完的钱。她出手很大方,有时候改一件衣服只要20块钱,她却塞给我50元。”

“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老公叫蒋敬业,是个做大生意的,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忙生意,平时很少回家,倒是苦了亚媚这个女人了。”陈嫂摇着头,替对门儿这位女邻居感到辛酸。

“你见过她丈夫吧?”

“见过啊!”

“最近一次见她丈夫是什么时候?”

陈嫂想了一下,说:“最近一次见他,应该是上上个星期五,对,就是上上个星期五,当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他开着小车回来,但并没有在家里待多久,就开车走了。”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天晚上我女儿从学校回家过周末,在外面看见蒋敬业,还跟他打了招呼,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上上周五?”文丽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表,忽然“呀”的一声叫起来。

范泽天瞧她一眼,问:“怎么了?”

文丽说:“今天是星期一,上上周五,正是5月18日。”

“真的?”

范泽天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仔细看了上面的日历,上上个星期五,确实是5月18日。

那天吴亚媚把马旺财叫到家里“干活儿”,马旺财6点左右来到她家里,直到晚上8点半才离开。而就在这天晚上7点多的时候,吴亚媚的丈夫回来了。

蒋敬业回到家里,看见妻子正跟别的男人在家里鬼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了。

他问陈嫂:“那天晚上,蒋敬业回来,大概待了多长时间?”

“这个我可记不太清楚了,总之不是很长时间,也许还不到二十分钟吧。”

“他回家后,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家传出吵架,或者摔打东西的声音?”

“好像没有听到啊!”陈嫂想了一下,又不太肯定地摇摇头说,“我们两家隔着一条马路,真要有点什么声音,我也不一定听得到。”

4

从陈嫂家里出来,回到警车里,文丽和李鸣都有点兴奋。

“范队,咱们赶紧去抓人吧!”文丽大声道。

“抓人?”范泽天瞧了她一眼,问,“抓谁?”

“当然是吴亚媚的丈夫蒋敬业啊!”

“为什么要抓他?”

“很简单,他就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文丽见队长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有点着急,坐到队长身边,信心满满地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5月18日晚上7点,蒋敬业偶然回家,发现老婆在家里偷汉子,不但跟吴亚媚吵了一架,而且还动手把马旺财捆绑起来,扔进后备厢,然后把车开到郊外,把他给杀了。”

“你这个推断,至少有两个漏洞。”范泽天想了一下说,“第一,蒋敬业如果在家里跟他老婆吵架,一街之隔的陈嫂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响动。第二,如果他当场就将马旺财捆绑起来,然后将他扔进自己的后备厢,我问你,他的车是停在哪里的?陈嫂说就停在他家大门口,那个位置就在大街边上,他捆着一个人并且把他装进车,不可能不被别人瞧见。再说他离开家的时候,陈嫂也看见了,他是一个人出门离开的。”

“我看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李鸣也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蒋敬业回到家,看见老婆在家里偷汉子,他虽然愤怒至极,但还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没有惊动这对在屋里鬼混的男女,就悄悄退出门,假装开车离去,实际上却躲藏在附近,暗中观察着家中动静。晚上8点多,马旺财离去的时候,他一路尾随至看不到其他行人的偏僻之处,突然下手将马旺财制伏,并用尼龙绳将其捆绑后塞进车里,然后开着车在城里兜了一大圈,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之后,才在凌晨时分把车开到郊外,将马旺财杀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

“嗯,这个推理还算比较靠谱。”范泽天点点头说。

难得被队长表扬一次,李鸣看看文丽,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范泽天说:“从咱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吴亚媚的丈夫确实有重大做案嫌疑,至少他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都会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来。”

回到刑侦大队,文丽和李鸣立即对蒋敬业展开了调查。

今年45岁的蒋敬业是青阳本地人,靠贩卖走私烟起家,赚到了些钱后,就开了一家烟酒商行,开始做正经生意。如今,他名下有一家烟酒销售公司和五家分店。他的烟酒销售公司开在青阳市最繁华的街道——香港城商业步行街。据说他是个工作狂人,平时都住在公司里,极少回家。

范泽天看完蒋敬业的资料后,猛地一拍桌子:“走,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个蒋老板。”

蒋敬业的“敬业烟酒销售公司”是一幢五层高的大楼,隔着好几条街就能看见楼顶上那八个霸气的招牌大字。

李鸣把警车开到这家烟酒公司楼下时,已经是这天的下午4点多了。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走进大楼,一位漂亮的前台服务小姐立即站起来笑脸相迎。

范泽天说:“我们找蒋敬业。”

前台小姐说:“请问你们跟董事长有预约吗?如果没有预约的话,那非常抱歉,你们不能……”

范泽天朝她亮了一下警察证,严肃地道:“你只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办公就行了,我们自己上去找他。”

前台小姐犹豫一下,说:“董事长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范泽天三人乘坐电梯上到五楼,找到董事长办公室,敲了敲门,屋里有个声音说:“进来。”

范泽天推门进去,一个身着唐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用一种冷漠而傲慢的目光迎接着他们。

“你就是蒋敬业?”进屋后,范泽天问。

对方哈哈一笑,道:“是。三位警官找我是什么事?”

看来楼下的前台小姐已经抢先打电话把三个警察找上门的事告诉他了。

他见到警察,神色间倒也并不显得慌张。

范泽天一看就知道对方是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当下也不跟他兜圈子,拿出马旺财的照片问他:“这个人,你认识吗?”

蒋敬业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没有见过。”

文丽从队长手里接过照片,往蒋敬业跟前推了推:“你先看清楚了再说。”

蒋敬业说:“我真的不认识他。怎么,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5月19日凌晨,这个人被人杀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范泽天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直视对方。

蒋敬业怔了一下,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人叫马旺财,是一名外地民工。5月18日晚上,他被你妻子吴亚媚以搬家具为由叫到家里,最终却被你老婆引诱,两人做出了苟且之事。而就在他们行事的过程中,恰好被你回家撞见。你不要告诉我当天晚上你回到家里什么也没有看到。”

蒋敬业额角的青筋突然跳动起来,盯着这位警察怒声道:“我看见了,我当然看见了,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什么都看见了……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惊动他们,很快就悄悄退出来,开车离开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面忙生意,冷落了亚媚,就算她做出对不起我的事,那也是我错。所以遇上这样的事,我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选择了默默忍受。当时我只是看见她跟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在沙发上翻滚,并没有看清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所以就算你们现在拿着他的照片来问我,我对这个男人也是完全没有印象。”

“不,你说谎!”李鸣逼近一步,盯着他大声道,“当时你确实很快就悄悄从家里离开了,但是你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躲在附近暗中观察,等这个男人离开你家的时候,你一路尾随着他,最终将其打晕后捆绑起来,用你的小车把他拉到郊外,然后把他杀死了。”

“什么?你们来找我,是因为这家伙死了,而你们警方怀疑那个杀人凶手就是我?”蒋敬业愣住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找你?”范泽天盯着他问。

蒋敬业看看他,又看看文丽和李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我以为这家伙死了,他家里人听说他跟我老婆有点关系,所以就想通过你们警方到我这里讹诈点钱财。”他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跷起了二郎腿,“我听说出了这样的状况,有时候被人讹诈几百万都是常有的事。既然不是钱的事,那就好办了。”他拍拍额头,一副庆幸的样子。

文丽瞧了他一眼,冷声道:“看起来你好像只担心有人讹诈你的钱财,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成为杀人凶手啊!”

蒋敬业道:“我知道自己没有杀人,而且我也没有必要杀人,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这一点。”

“但是在我看来,你却有充分的杀人动机。”范泽天敲着他的办公桌,加重语气道。

“就因为我老婆跟这个男人有一腿,所以我就有了杀人动机?”蒋敬业把身子靠在大班椅上,隔着办公桌与范泽天对视着,“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你们警方的办案逻辑,未免就太简单了。天底下被老婆戴上绿帽子的男人多了去了,难道这些人都有杀人嫌疑?”

“对不起,如果站在警察的角度考虑问题,还真是这么回事。一个男人被人戴了绿帽,而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第三者突然被杀,那么这个男人肯定会被列为头号嫌疑人。”

蒋敬业盯着范泽天足足看了三分钟,最后终于低下头,叹口气道:“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对你们实话实说吧。”

文丽道:“你早就该说实话了。”

蒋敬业有点沮丧地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向你们隐瞒什么了,其实我跟我老婆吴亚媚的夫妻关系早就已经破裂,我们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分居了,只是为了不让孩子伤心,所以一直在表面上维持着夫妻关系,没有正式离婚。我们约定,她可以在外面找男人,我也可以在外面找女人,互不干涉,但是孩子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得回去陪他们,夫妻间再怎么有问题,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你说的是真的?”范泽天和他的两名助手都愣住了。

“当然是真的。”蒋敬业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他,“这是我跟吴亚媚签订的互不干涉的分居合同,不信你们自己拿去看。”

范泽天接过那张纸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还真是一份打印的《夫妻分居协议书》,后面除了有蒋敬业和吴亚媚的签名,还有他俩按下的手印。

“其实这些年,她带男人回家,我并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当然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比如说你们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前台服务小姐,年轻吧?漂亮吧?她就是我的女人之一。”蒋敬业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并没有立即点燃,“5月18日那天晚上,我回了一趟家,主要是想回家拿点东西。当时我确实看见吴亚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因为有约在先,这些已经跟我无关,所以我到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东西就走了。吴亚媚其实也知道我回家了,但她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

他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吐了一口烟圈,淡淡地看了三个警察一眼,接着说:“我说的这些绝对都是实情,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调查。”

范泽天说:“你放心,这些情况警方会一一调查核实的。”

“这就对了嘛。”蒋敬业站起身,用夹着香烟的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看我现在,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风流快活。你说我会因为家里那个黄脸婆跟别人通奸,而去冒险杀人吗?其实只要用脑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范泽天沉着脸道:“多谢蒋老板配合我们的调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什么问题?”

“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你在哪里?”

蒋敬业想了一下说:“5月18日晚上,我从家里出来后,约了一个客户在‘长江三号’上面谈生意。谈完生意后,我们并没有上岸,一直在船上打麻将,打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也就是5月19日早上8点多,我才离开。”

他说的“长江三号”是一艘豪华游船,白天停泊在北门口码头,一到晚上,就载着登船的客人,在长江上来往穿梭。据说船上消费很高,能够登船玩乐的全是有钱人。

范泽天说:“请把你那个客户的姓名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们必须找他核实一下。”

“没问题,我完全配合警方的调查。”蒋敬业哈哈一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那位客户的名片,你们尽管去调查。”

5

第二天,文丽和李鸣带着几名同事,对蒋敬业提供的情况展开了周密细致的调查,结果证实他所说的话基本属实。蒋敬业跟他妻子吴亚媚确已感情破裂分居多年,现在两人基本处于互不关心、互不干涉的状态。而案发之时,蒋敬业确实在“长江三号”上面打麻将。“长江三号”当晚并没有靠岸。所以蒋敬业既没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这么说来,”听两名助手汇报完情况,范泽天皱起眉头说,“蒋敬业确实不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了。”

“范队,”文丽看了队长一眼,迟疑着说,“其实我觉得如果蒋敬业真的想杀马旺财,不一定非得要自己亲自动手,买凶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都已经说了前提必须是他真的想杀马旺财,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你觉得他对马旺财有杀意吗?”

文丽摇头道:“完全没有。”

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所以我才说蒋敬业不是凶手。”

蒋敬业做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之后,警方调整侦查方向,围绕马旺财之死又连续调查了好几天,但案情并没有半点进展。范泽天也不禁感到头疼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死者马旺财作为一名外来打工者,在青阳市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案子查起来应该不太困难。可是现在马旺财已经死了半个多月,案子却仍然没有半点眉目。看来这个案子,还真不像他当初预想的那么简单啊!

这天早上,范泽天正和文丽、李鸣等几名专案组成员在办公室讨论案情,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文丽起身接听,电话是从110报警中心转过来的,说是有人在长岭路拐弯处的阴沟里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先行赶到现场查看,说是可能涉及非正常死亡,请刑侦大队派人过去看看。

范泽天苦笑起来:“马旺财的案子还没破,这里又来了一桩。走,通知其他人,咱们马上去现场。”

几辆警车呼啸着开往长岭路。

长岭路是最近才修筑的一条连接新城区与旧城区的主干道,双向四车道,因为刚刚竣工不久,道路两边还是荒芜一片,连绿化带都没有弄好。路边的下水道还没有盖上盖子,几场大雨下来,就变成了一条污水横流的臭水沟。

来到案发现场,范泽天跳下警车,公路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他从警戒线下钻进去,看见路基下的小沟里躺着一个中年妇女。

小沟内积水约有一尺多深,女人的身体扭曲着,一半浸泡在水中,另一半则斜靠在岸边的建筑垃圾上。

他问现场执勤的辖区派出所民警:“说说,什么情况?”

民警回答,有一个女清洁工负责打扫这一段路的卫生,今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她到路基下捡垃圾时,看见臭水沟里躺着一个女人。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有人喝醉酒不慎失足跌倒在水沟里,所以特意跑下来查看了一番,最后才确认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慌忙用自己的手机报警。他们派出所离事发地点最近,所以接到报警后他带着另一名同事最先赶过来,两人看了现场,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案子,所以立即在这里拉起警戒线,并且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

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做得好,要不然这么多看热闹的群众围上来,你踩一脚我踏一脚,这现场就没法看了。”

法医老曹跳进臭水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翻动尸体,一边查看着,一边对身旁的女助手小声说着什么。

女助手一边点头,一边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范泽天举目四望,这里正处在新旧城区交界的地方,公路两边是大片被房地产商围起来等待开发的荒地,四周看不到一户人家。除了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时发出的刺耳噪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法医老曹细致地检查完尸体,在女助手递过来的验尸报告上签了字,然后脱下手套,把一只手伸向范泽天。

范泽天伸手拉了他一把,老曹就从臭水沟里跳了上来。

范泽天问:“有什么发现吗?”

老曹说:“死者为女性,年龄大约在42岁至45岁之间,她是被人勒死的,凶器应该是皮带之类的东西。还有,她手腕和脚踝处有青紫的痕迹,应该是临死前曾被人用绳索捆绑过。”

“死亡时间?”

“应该是在昨天夜里11点至今天凌晨1点之间。”

“你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跟上次在养猪场后面杀死马旺财的,是同一个人吗?”

老曹笑了,说:“我不下判断,我只负责向警方提供法医学上的证据。马旺财是被一种极薄而且极其锋利的刀片割喉而死,而这个女人,是被人用皮带勒死的,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差别还是挺大的。”

范泽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他来到现场之后,第一感觉就是,这里跟马旺财被杀的地点有点相似,都在偏僻的郊区,都在人车稀少的公路边,而且被害人临死之前,都被人捆绑过手脚。他以为这回遇上了令人头痛的连环杀人案。但听了老曹的分析,从作案手法上就已经能看出,这两个案子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范队,你过来看看。”文丽站在臭水沟里,抬头冲队长喊了一声。

范泽天蹲在小沟边问:“有什么情况?”

文丽说:“我刚才搜了被害人的身,跟马旺财一样,她身上也没有手机,不知道是没有手机,还是被凶手拿走了。不过我从她的钱包里发现了这个。”她递过来一个绿皮小本。

范泽天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个《家政服务员上岗证》。翻开,里面贴着死者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持证人姓名,叫“容彩”。再看后面的盖章,发证的是青阳市怡家家政公司。

“怡家家政公司?”他皱起眉头,举着那个上岗证问,“有谁知道这家公司吗?”

“好像在解放大道那边吧,”一个正在给尸体拍照的刑警头也不回地说,“我上班的时候要经过那条街,好像在那里见过这家公司,有两扇很大的蓝色玻璃门,看上去挺气派的。”

“好的,文丽,你跟我去这家家政公司看看,不管怎样,先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再说。李鸣,现场这里就交给你了。”

范泽天发动警车,文丽一个箭步跳了上来。

二十分钟后,警车开进了解放大道。范泽天一边放慢车速,一边睁大眼睛在街道两边寻找着。

没走多远,文丽果然看见前面街边有两扇气派的蓝色玻璃大门,赶紧用手指了一下。

范泽天把警车开过去,看了玻璃大门上悬挂的招牌,正是他们要找的“怡家家政公司”。

两人推开玻璃大门走进去,找到了这家家政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身体消瘦,但说话语速很快,精神气很足,而且喜欢打手势,一看就知道是曾经干过“培训导师”之类职业的人。

范泽天向他亮出警察证,张总经理说话就忽然变得有点口吃起来。

范泽天掏出那个上岗证,递给他后问他:“张总,我想问一下,这个上岗证,是你们公司核发的吗?”

张总经理接过上岗证只看一下绿色封皮,就点头说:“是的,这个证是咱们公司发给家政服务员的。”他看了两个警察一眼,又补充说:“在咱们青阳市,目前还没有对家政服务从业人员统一考核和颁证的机构,所以咱们公司只能自己对员工进行培训和考试,经考核合格的,都会颁发这个上岗证。怎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证,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范泽天说,“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名持证人的情况。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张总经理翻开上岗证,先看一下照片,又看了一下名字,皱起眉头说:“容彩?好像有点儿印象,但具体记不太清楚了,咱们公司一共管理着两百多名家政服务员,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记得每一个人的情况。”

他打开电脑,在电脑里查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容彩,确实是咱们公司培训出来的家政服务员。她是湖南益阳人,今年45岁,7年前就已经在咱们这里考到上岗证了。她拿到证后,一直在一户姓姜的公务员家里做保姆,帮人家带孩子。看起来应该干得不错,7年来一直没有换过雇主。”

“她平时会回公司这边吗?”

“应该很少回来。”张总经理扬了扬手里的上岗证说,“这个证一般两年一换,除了换证的时候回来过,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员工平时好像很少到公司里来,所以公司对她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总经理小心地问。

文丽说:“她死了。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她死在路边一条臭水沟里,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张总经理吓了一跳,喝了口水,很快就反应过来,生怕这事跟公司扯上关系,忙说,“我对她的情况,也只了解这么多了。我觉得你们应该去问问她的雇主,也许……”

范泽天说:“那好吧,请你把她雇主的资料告诉我们,我们会去调查的。”

张总经理在电脑里看了一下,说:“她的雇主姓姜,叫姜昊明,家住名雅苑8幢304房。”

名雅苑坐落在中心城区,交通便利,风景也不错,里面的住户大多是收入较高的公务员,或者是做生意赚了大钱的商人。在青阳城里,名雅苑也算得上是个高档小区了。

范泽天和文丽来到名雅苑,时间已是中午。按照那个张总经理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小区内8幢304房,然后按响门铃。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对方隔着防盗门疑惑地打量着他们,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文丽出示证件后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来找姜昊明先生。”

那个男人怔了一下,看着她道:“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请问您认识容彩吧?”

“容彩?”姜昊明脸上神情微变,急忙点头说,“认识啊,她是我们家保姆。她出了什么事吗?”

文丽见他警惕性非常高,自始至终都隔着防盗门跟自己说话,并没有打开门让他们二人进去的意思,就直接说:“今天早上,有人在公路边的小水沟里发现了容彩,她已经死了。”

“什、什么?她死了?是自杀吗?”

“不,她是被人勒死的。”

姜昊明大吃一惊,左右看看,这才觉得被邻居看见有警察来找自己似乎不妥,忙打开铁门说:“你们进来说话吧。”

范泽天和文丽走进屋,发现屋里除了姜昊明,还有一个女人正在厨房里挽着衣袖做饭。

姜昊明说:“她是我爱人,跟我在同一家单位上班。自从我们家保姆容嫂,也就是容彩,昨天下午失踪之后,家里没有人做饭,所以我爱人中午下班回家,只好亲自动手了。”

“容彩昨天下午失踪了?”

姜昊明点头说:“是的,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就没有见过她。”

姜昊明告诉警方,容嫂是7年前到他们家做保姆的。当时他们的儿子刚刚出生,他和他老婆都要上班,没有人带孩子,所以就到家政公司请了一个保姆在家里带孩子。容嫂做事认真负责,他们夫妻俩都很喜欢。

孩子一年前上了一所寄宿制小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虽然已经不再需要保姆照顾,但他跟他老婆这时候都已经在单位升职了,工作更忙,还经常出差,考虑到家里很多事情都无暇顾及,所以仍然把容嫂留在家里帮忙。

容嫂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她在老家有丈夫和一个儿子,她丈夫以前在碎石厂打工,后来得了职业病,没法干活儿,只能回家休养。

她刚刚出来打工的时候,儿子还在读中学,现在她儿子已经在西安念大学了。丈夫的药费和儿子的学费,全靠她一个人打工来承担,她肩上的负担很重。有时候姜昊明夫妻俩出差,容嫂就会偷偷出去找点儿兼职挣点儿外快,虽然他和他老婆心知肚明,但也从来不说破。

昨天傍晚,姜昊明和他老婆下班回家,发现容嫂居然没有在家,晚饭也还没有做好,两人都觉得有点奇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前就算容嫂有什么急事要去办,也一定会打电话向他们请假。

刚开始,他和他老婆以为容嫂可能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来不及打电话请假,所以也没有多想,自己动手做了一顿晚饭。到了晚上仍不见她回家,这才觉得有些异常,今天早上打她的手机,手机一直关机。

他们越发觉得奇怪,但想到容嫂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也一直没有报警。想不到中午刚下班回到家,警察就来敲门了。

范泽天听说死者容彩昨天下午就已经失踪,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盯着姜昊明道:“你确定她是昨天下午失踪的吗?”

姜昊明点点头说:“是的。昨天下午两点多,我和我老婆出门上班,容嫂当时还在家里。等我们傍晚6点左右下班回家时,她已经不见了。”

“她有没有给你们留下口信或纸条之类的,告诉你们她去了哪里?”

“没有,既没有留下纸条,也没有给我们打电话。我问过小区门口的保安,他说昨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看见容嫂一个人出了小区,就没有再见她回来。”

“她身上有手机,对吧?”

“是的,她自己有手机,给我们打个电话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她没有。而且我们后来也给她打了电话,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姜昊明转身找到一张小纸条,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他:“就是这个。”

范泽天接过纸条问:“你们有没有听说她平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姜昊明摇头说:“这个应该没有。她在我们家干了7年保姆,平时接触的外人并不多,生活圈子也很狭小,好像也没有看见她跟什么人吵过架。仇家之类的,就更没有听说过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情况,感觉到对方虽然是容彩的雇主,而且容彩为他们服务了7年多时间,但他们对这个保姆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了解,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他只好起身告辞,临走时给姜昊明留了一张名片,叫他想到什么情况,再打电话告诉警方。

6

文丽和队长从姜昊明家里走出来,刚到楼下,范泽天的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李鸣打来的。

李鸣在电话里说:“范队,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情况。”

范泽天问:“什么情况?”

李鸣说:“容彩临死之前,曾经被凶手捆绑过手脚,这个你们在现场时就已经知道了。但是就在刚才,我们从死者脚踝处的捆绑痕迹里发现了一根蓝色的尼龙丝,应该是她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之后遗留下来的。经过化验,我们发现这根尼龙丝,与半个月前死在养猪场后面的马旺财身上发现的尼龙丝成分相同。”

范泽天说:“这个不奇怪,尼龙绳的成分,应该都差不多吧。”

“不,马旺财和容彩身上发现的尼龙丝,经化验,成分不是相同,而是高度相同。”

“高度相同?”范泽天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捆绑他们的,是同一根尼龙绳?”

李鸣说:“我看不大可能是同一根绳子。最大的可能是,从同一根尼龙绳上剪下来的两截绳子。”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从商店买了一大卷尼龙绳,先剪下一段,捆绑了马旺财,过了半个月,第二次作案时,又剪下一段,捆住了容彩?”

“是的,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杀死马旺财和容彩的,是同一个凶手?”

“很有可能,我觉得这两个案子完全可以并案侦查了。”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先把现场的工作做好,具体案情,咱们回局里再讨论。”

挂了电话,范泽天把这个情况跟文丽说了。

文丽皱起眉头说:“这么说来,容彩与马旺财这两桩命案之间,是有关联的了,那容彩跟马旺财之间,是不是也有关联呢?”

两人立即折回身,乘电梯回到三楼,再次按响了姜昊明家的门铃。

姜昊明开门后,见到是刚刚那两个警察去而复返,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冷冷地道:“怎么又是你们?”

范泽天说:“你先把防盗门打开,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线索,想请你协助调查。”

等姜昊明打开门,两人走进屋,文丽掏出手机,打开马旺财的照片递到他跟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姜昊明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

文丽问:“你平时有看到容彩跟这个人接触过吗?”

姜昊明说:“没有。”想了一下,又问,“他是谁?跟容嫂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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