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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裸尸

案件名称:帝京奇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不详

资料来源:《青阳县志》

青阳城西临长江,东靠青阳山,水陆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历来便是商贾云集藏勋纳贵的繁华之地。在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混乱时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并将青阳城改名为帝京,军事实力一度扩张到两湖两广及川贵一带,皇朝在此延续了四代共数十年光阴。

据说当时的皇宫,就建在今天青阳市朝天口一带,那个占地数千平方米的古建筑群,我曾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过,十分雄伟。可惜“文革”时,毁于一场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遗址上几条用石头雕刻的巨龙,及县志上记载的有关这个皇朝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1

望江楼并不是帝京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来这里,不仅可以品尝到上好的酒菜,还可以听说书先生说书。当然,别的地方也有说书先生,但他决不是帝京第一名嘴“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瘦竹说书和别人不同,他讲的是新人新事,是发生在本朝本代、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这样的故事,当然比那些老得掉牙的历史影子更能吸引人。

这一年夏末秋初,天地间已有了丝丝凉意,但望江楼里的气氛却永远是热的。当酒楼里的角角落落都坐满人的时候,“快嘴书生”梅瘦竹便也该出场了。

今天,照例是由他那十来岁的小徒弟乖乖儿先出场,拿着一块大红布往说书台上轻轻一罩,奉上一杯热茶,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边,恭请师父出场。

梅瘦竹人未出场,“咳——”的一声却先传了过来。于是,本来热闹嘈杂的酒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把四季不变的折扇,一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这便是“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老先生往台前一站,目光一扫,折扇合拢,先声夺人,朗声道:“诸位看官,近来帝京出了一桩奇案,诸位可知否?”

台下众人连连摇头。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那好,今日老朽就给诸位讲一段‘青壮男子离奇毙命,帝京名捕束手无策’的公案。此案尚属官府机密,从未外传,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当差的友人处探知。在此演绎成书,以饱诸位耳福。”

话未说完,已有人连连鼓掌,催促道:“快讲!快讲!”

梅老先生微微有些得意,清清嗓子接下去说:“话说本朝今年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帝京北郊雷公山下有个叫雷老七的老汉,一大清早便提了个桶去雷公河边打水,准备让老婆子煮粽子吃。谁知一桶水提回家,却被老婆臭骂了一顿。”

坐在下首的小徒弟乖乖儿接口问道:“好好的,他老婆为什么要骂他呢?”

梅瘦竹接着说:“原来,老婆子嫌他提回来的水不干净,不但水面飘着淡淡的血丝,还透着一股血腥味。雷老七就再回到河边打水,暗想:他娘的,好好的河水,怎么会有血腥味呢?信步沿着河边向上游寻去,不出十步远,便看见一处芦苇丛中有白晃晃的东西十分惹眼,扒开芦苇走近一看,天哪——”

讲到这里,梅瘦竹忽然停顿下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起来。乖乖儿急忙托了个茶盘,走下台去。

台下的听客们都明白,这是快嘴书生讨赏钱的惯用伎俩,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好奇之心已被勾起,只好乖乖掏出或多或少的几个铜板扔在茶盘里,都伸长脖子欲听下文。

乖乖儿端着盛满赏钱的茶盘走到师父面前,梅瘦竹捏捏嘴角的两撇八字胡,微微一笑,又精神抖擞地朗声说了下去:

“诸位看官,你道这雷老七在芦苇丛中看见了什么,原来竟是一具光溜溜白晃晃的裸尸。”

“裸尸?”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请诸位猜一猜,这雷老七看见尸体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梅瘦竹故意卖个关子。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猜道:“一定是他胆小,吓晕过去了。”

梅瘦竹喝口茶,摇摇头,笑而不答。

另一个汉子猜道:“他一定转身就跑,赶紧去报官。”

梅瘦竹仍旧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雷老七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裤裆里撒了一泡尿。”

台下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梅瘦竹接着说:“官府接到消息后,迅速派衙役赶到现场。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相貌英俊,身强力壮,死因简单明了,一剑穿心。死亡时间大约为前一晚后半夜。死者身份也很快查明,乃兵部尚书原大人的公子原无忌。”

众人大吃一惊。

原无忌在帝京里并非无名之辈,不但家势显赫,英俊风流,而且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曾在昆仑山下单手伏虎,威名远播。其大名谁人不知,他怎么会赤身裸体暴尸荒野呢?

梅瘦竹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说道:“此中缘由,也许只有凶手才会知道。”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有人问道。

“此案眼下尚未告破,凶手仍逍遥法外。衙役从现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官家层层上报,已传到朝廷,惊动天子。现如今,此案落到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手中,皇上责令其限期破案。”

乖乖儿惊道:“这位陆天沉,可是那位当差二十余年,破案无数,来去无踪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陆天沉陆大爷?”

“正是。”

台下众人都松口气,纷纷道好。

梅瘦竹冷冷一笑,摇头叹道:“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不神之时。就连大名鼎鼎的陆神捕接到此案,也不由得大皱眉头。”

有人问:“这是为何?”

梅瘦竹道:“诸位客官有所不知,据老朽探知,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处命案频出,死者均系青壮男子,死时均不着寸缕,死因皆是一剑穿心,死后都暴尸荒野。死者中既有豪门官宦,也有平头百姓,既有武林豪客,也有风流侠少。加上原无忌,已有十八桩命案了。帝京圣地,天子脚下,三月之内,连出十八起离奇命案,这可是本朝自太祖皇帝开朝立代以来从未有过之事。皇上闻之,龙颜大震,一面下旨相关人等严守机密,以免风声传出,人人自危,民心动荡,危及社稷,一面责令帝京府衙全力缉拿凶手,限期破案。但是,据传时至今日,陆捕头和他那一帮兄弟虽忙得焦头烂额,却是瞎子点灯白费劲,连凶手的影子也没见到。昔日帝京神捕,如今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再也神不起来了。”

“哦——”听到此处,台下众人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一颗悬着的却再也放不下来了。

梅瘦竹端起茶杯道:“这段公案至此便暂告一段落,至于后事如何,待老朽再去打探之后,再来向诸位细说分解。”

梅瘦竹让徒弟收拾好赏钱和行头,向台下弯腰一揖,正欲告退,忽听有人喊道:“梅老先生请留步。”

梅瘦竹一怔,抬头一看,忽见从台下听客中站起来三个人。为首一人四十余岁,浓眉、虎目、方鼻、阔嘴、黑脸膛,额下蓄着一把胡须,却根根直起,如钢针一般。他左下是一少年,约双十年华,剑眉星目,腰悬长剑,一脸寒霜;右下是一虬髯大汉,脸如紫铜,双目圆瞪。三人虽身着长衫布衣,却目如闪电,气质不凡。

梅瘦竹不敢怠慢,忙拱手相迎,道:“三位官人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踱步过来,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按,道:“这是我等一点心意。”

梅瘦竹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小老儿受之有愧!有愧!”

中年汉子道:“在下想用这锭银子堵住一样东西。”

梅瘦竹一怔,道:“不知客人想堵什么东西?”

中年汉子冷冷地道:“你的嘴。”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出门。

少年和那虬髯大汉看了梅瘦竹一眼,也跟了出去。

梅瘦竹怔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取银子,却拿不起来,原来那中年汉子轻轻一按,竟将银锭嵌入桌面。梅瘦竹脸色一变,顿时汗如雨下。

乖乖儿嘟囔道:“师父,此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梅瘦竹呆呆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如果为师没有猜错,他就是陆天沉。”

快嘴书生梅瘦竹的确没有猜错,那轻轻一按便将银锭嵌入桌面的中年汉子,的确就是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

据传,当前帝京有两大武林高手,一个是剑客高杰,他手使一柄无情剑,剑出无情,外号“无情剑客”;另一个便是“神腿”陆天沉。陆天沉使一根特制的精钢飞链,链长七尺,重五十三斤。飞链一出,神鬼莫测,武林宵小无不闻风丧胆,俯首就擒。

跟在陆天沉右首的虬髯大汉,是帝京府衙中大名鼎鼎的辣手捕快杜五。

陆天沉左首的冷面少年,则是陆天沉的义子,帝京小神捕陆一飞。他四岁随义父习武,七岁成为当代第一剑术高手天山怪侠的入室弟子。十年苦修,十七岁艺成下山,到帝京府衙当差,手使一柄三尺七寸长的如风剑,罕逢敌手。短短三四年间,他屡破奇案,少年功成,名满帝京,成为了陆天沉最得力的助手。

但是,正如梅瘦竹所说,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皱眉时。眼下这十八桩震惊朝野的连环血案,就把这三位帝京里的破案高手给难住了。

陆天沉已派出衙门里所有捕快,四处侦缉,自己也带着陆一飞和杜五整天身着便装,出没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希望能查探出一点眉目来。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案情却没有丝毫进展。

而最要命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一系列连环血案至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停止,帝京各处仍然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赤身裸体、一剑穿心的青壮年男子的尸体。

走在回衙门的路上,他们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心头显出少有的沉重。

日薄西山,一个毫无收获的日子又即将过去。

陆天沉看看天色,叹口气说:“飞儿,时间不早了,先回家吃饭吧。”

他看看杜五,这位与他情同手足的钢铁汉子自跟他一起着手调查这宗连环命案以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明显消瘦了不少。这可是曾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今天是蒹葭的生日,我特意让她烧了几个好菜,一起过去喝一杯吧!”

杜五呵呵一笑,道:“好啊,我心里可老惦记着你收藏的那坛上好的陈酿女儿红呢。”

2

青山,流水,小屋。

没有人会想到名满天下的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竟然会住在帝京里最偏僻最幽静的玉泉湖边。也许只有看透了都市繁华和人世沧桑的人,才会喜欢这样清静的世外桃源;也许只有内心无比寂寞的人,才能耐得住这无边的寂寞。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走进小屋,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随风飘来,屋子中央的小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荤素有致,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一个十八九岁、一脸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少女迎出来,欢叫道:“爹、杜五叔、一飞哥,你们回来了!”

这少女便是陆天沉的掌上明珠陆蒹葭。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欢快起来,热闹起来。

饭后,陆天沉和杜五在院子里灯下对弈,陆蒹葭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陆一飞走进厨房,说:“葭妹,我来帮你洗碗吧!”

陆蒹葭笑着摇头说:“不用了,一飞哥,我自己来就行了。”

陆一飞又说:“那我帮你倒水吧。”

陆蒹葭道:“不用了,你累了一天,早点回房休息去吧。”

陆一飞道:“我、我睡不着。”

陆蒹葭问:“为什么?”

陆一飞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陆蒹葭忍不住扭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站在自己身后,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陆一飞吞吞吐吐地道:“葭妹,我、我……”

陆蒹葭低着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碗,一边问道:“一飞哥,你有什么事吗?”

陆一飞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鼓足勇气红着脸说:“葭妹,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递到她面前。

陆蒹葭急忙擦干手上的水渍,接过一看,眼里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目光。

陆一飞说:“这块玉佩是我们家祖传之物,是我的亲生父母在世时留给我的,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陆蒹葭把玉佩捧在手心里,双颊飞红,含羞带笑,说:“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陆一飞满心欢喜,本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被杜五看见遭他取笑,只好忍着心头千言万语,恋恋不舍地步出了厨房。

陆蒹葭手捧玉佩,心头甜丝丝的,满心欢喜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发现玉佩背面刻有一行小字,拿到灯下一看,原来是“缘定三生”四个字。

3

朝阳新出,从山间吹来的晨风已透着丝丝凉意,仿佛是在告诉人们,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陆天沉和陆一飞出门时,陆蒹葭特地给他们多加了一件衣服。

父子俩来到衙门,远远地便看见门口围了不少人。两人心头一惊,疾步走近。

杜五正带着一帮捕快在那里等着他们。

陆天沉问:“老五,什么事?”

杜五道:“大哥,又出人命了。城西定安桥下又发现一具男尸,赤身裸体,一剑毙命,作案手法与前十八起人命案完全相同。”

陆一飞忙问:“尸体呢?”

一名捕快回道:“我们知道陆爷一定会要亲自去现场验尸查看,所以没敢动尸体,只是留了些兄弟封锁现场,我赶紧回来报讯。”

陆天沉点头道:“很好!”目光转向陆一飞和杜五:“咱们过去看看!”

定安桥位于城西定安河上,离此大约十里之遥。三人打马而去,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整座定安桥都已被捕快团团围住,百步之内禁止闲人进入。一名捕快迎上来,叫道:“陆爷,您三位来了!”

陆天沉人未下马,便问:“尸体呢?”

捕快回道:“在桥下。”

陆天沉道:“带路。”

捕快带着三人走下定安桥。因时至初秋,定安河的河水已不太深。尸体就躺在第三个桥墩下,下半身泡在浑浊的河水中,上半身搁在河边杂草上,地上有一摊已经凝固的血迹。

死者情形与以前发现的十八具尸体完全一致。从血液的凝固度推测,死亡时间应为昨晚后半夜。除此之外,现场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

陆天沉与陆一飞、杜五对望一眼,双眉紧皱,一言不发。

三个人的心里比以往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时都要沉重,因为他们都认识这个躺在桥墩下的人,非但认识,甚至还跟他有些交情。

此人名叫徐梦痕,帝京武林世家六合门掌门人徐有贞之独子,自号帝京风流第一少,一手六合剑法使得神出鬼没。以他的武功,放眼武林,能如此干净利落一剑刺穿他心脏的人,几乎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自己。

一个像他这样风光无限的风流侠少,当然不会往自己的胸口刺一剑。那么,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着徐梦痕的尸体,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的心情已不是沉重,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一种发自心灵最深处的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看来,隐藏在他们周围的那个看不见的凶手,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狡猾得多,厉害得多,可怕得多。与这样的对手较量,谁也不敢保证明天早上躺在山头桥下路边河滩的尸体会不会是自己。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升起。

良久,杜五叫过身旁一名捕快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六合门,告诉他们,徐梦痕在定安桥出事了。”

“是!”那名捕快答应一声,快步而去。

“慢着!”陆天沉忽然叫住他,看看杜五,说:“老五,六合门与咱们交情不浅,徐有贞徐老爷子那边,只怕还得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杜五点头道:“我明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陆天沉又在尸体周围仔细搜索了一遍,连一根野草一个脚印也不放过,但仍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显得有些失望。也许,这儿根本就不是作案现场,只不过是凶手杀了人,随手将尸体抛在了这里罢了。

那么,第一作案现场又在哪里呢?凶手为什么又要挑清一色的青壮年男子下毒手呢?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有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走上定安桥,踱到中间,举目远眺,凝神沉思。

陆一飞知道义父已查看完毕,便挥手对众捕快道:“先把尸体送回六合门。”

“是!”四名捕快纵下桥头,动手去抬徐梦痕的尸体。

“哎哟!”忽然,一个捕快跳起来叫道。

陆一飞一惊,道:“怎么了?”

那名捕快脸色都变了,颤声道:“他、他还有脉搏!他、他好像还、还活着!”

4

六合门徐府坐落在皇叔街,高墙厚瓦,气派不凡。

徐梦痕被抬回家时,居然还有脉搏,虽然脉象微弱,气若游丝,但毕竟还没有死去。

活着,对于六合门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希望,对于陆天沉来说,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徐梦痕刚刚服了陆天沉珍藏的少林还魂丹,苍白无血的脸上,渐渐显出了淡淡的颜色。

徐老夫人看到儿子突遭不测,生死未卜,心如刀绞,几次晕倒。幸好有她未过门的儿媳肖玉儿在一旁搀扶着,才不致出事。

肖玉儿系江南形意门掌门人肖大海之女,也是徐梦痕的未婚妻。

江南形意门与帝京六合门本是世代仇家,而到了徐梦痕与肖玉儿这一代,这一对江湖侠少与武林玉女,却一见钟情,倾心相爱。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阻力,历尽种种艰辛,才有机会走到一起,已经定好婚期,准备下月初三拜堂成亲,却没有料到在这成亲前夕,徐梦痕竟会遭遇如此不幸。

此时,肖玉儿只有按捺住内心无限的痛楚,一边好言宽慰婆婆,一边不住地扭过头去,悄然拭泪。

半个时辰后,徐梦痕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红润之色。

徐老爷子对着陆天沉三人一揖到地,悲声道:“小犬惨遭不幸,若非三位及时援手,只怕早已身在鬼门关。三位对犬子的再造之恩,老朽没齿不忘。”

陆天沉急忙还礼道:“徐老爷子休要客气,武林救急平常事。再说令公子遭遇不测,乃我等失职,实在惭愧。”

徐老夫人急忙上前询问:“我儿情况如何?”

徐老爷子长叹一声,满脸悲痛之情,道:“小命是保住了,不过几时能醒转过来,却还难说。”

肖玉儿上前道:“两位老人家切莫心急,我已着人去东灵山清虚观请无极道长了。”

东灵山清虚观无极道长乃帝京名医,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一般人等非但请他不动,就连见上一面也难。徐老夫人是清虚观的香客,一年上头在道观内送了不少香火,与无极道长也算有几分渊源。

道长一听徐老夫人有请,很快就赶到了六合门。

他看看徐少爷的伤势,又把把脉搏,叹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低头踱步沉思片刻,才道:“对方出手狠毒,令公子能捡回一条命,一赖他自身武功高强,有强劲真气护体;二是刚才及时服下神丹,护住了元神;第三嘛,多亏他身上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众人问;“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

无极道长指着徐梦痕的伤口说:“对方剑招狠毒,虽只一剑刺出,却欲刺穿他的心脏。一般说来,常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一点点,但徐少爷的心脏却与常人有所不同,长在了偏右的位置。所以对方这一剑虽然穿胸而过,却并未刺中徐少爷的心脏。”

徐老爷子握住他的手,急道:“那么犬子他……”

无极道长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令公子虽已保住性命,但由于伤势实在太重,再加上身体失血过多,只怕一时难以醒转过来。贫道这里有一颗九转大还丹,你们先撬开他的牙关喂他服下。贫道再开两副药方,让他慢慢调理,以观后效。至于何时痊愈,就要看令公子的造化了。”

送走无极道长,徐老夫人回到房中,忽然一把抓住肖玉儿,咬牙怒斥道:“贱人!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家梦儿!是你害了我家梦儿!老身就说,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世代为敌,不共戴天,形意门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嫁到我们六合门来呢?原来、原来你是来做奸细的……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肖玉儿脸色煞白,瘦弱的身子晃了几晃,几欲摔倒。她无助地摇着头,强忍泪珠,惊怯地道:“不、不……我不是……”

“你、你还敢狡辩!”徐老夫人疼子心切,怒不可遏,扬起右手,“叭、叭”两声,肖玉儿脸上便印上了两个鲜红的手掌印。

肖玉儿哀怨地看看躺在床上的徐梦痕,银牙紧咬,极力忍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徐老爷子见有陆天沉等人在场,不免有些尴尬,瞪了夫人一眼,怒道:“放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在这儿吵吵闹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了,还嫌不够吗?唉,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徐老夫人一见老爷子发火了,再也不敢吭声。

徐老爷子道:“别站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去看看梦儿!”

徐老夫人悻悻而去。

肖玉儿噙着泪,低着头,刚欲退下,陆天沉忽道:“徐老英雄,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令媳,不知方便不方便?”

徐老爷子道:“陆爷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问她。”

陆天沉把肖玉儿叫出门口,道:“肖姑娘,徐少爷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意想不到。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得把真相追查出来。如果本捕言语有不敬之处,请多包涵。”

肖玉儿点点头。

陆天沉盯着她问:“昨晚后半夜,你在哪里?”

肖玉儿一怔,涨红着脸道:“陆捕头是怀疑我?”

陆天沉道:“本捕并没有这样说。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肖玉儿道:“昨晚我一直待在六合门,哪儿也没去。”

陆天沉问:“有谁可以证明?”

肖玉儿道:“有几个丫鬟一直在我身边。”

陆天沉道:“很好!”又问:“徐少爷昨夜在家吗?”

肖玉儿道:“没有。吃过晚饭之后,他说有些心烦,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结果这一去,一整晚都没回来,今天一早就……”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陆天沉问:“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

肖玉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陆天沉想了想,又问:“他近来有什么反常之举吗?”

肖玉儿道:“没有。”

陆天沉歉然一笑,道:“我问完了,多谢肖姑娘。”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告辞的时候,徐老爷子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

陆天沉说:“徐老爷子放心,吉人天相,徐少爷会好起来的。如果他苏醒过来,请通知我们,要想缉拿凶手,还得令公子帮忙才行。”

徐老爷子道:“一定!一定!”

回来的路上,杜五皱眉道:“难道真如徐老夫人所说,肖玉儿就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吗?”

陆一飞放慢坐骑奔驰的速度,思索着推理道:“我觉得似乎不大可能。原因有四,其一,以肖玉儿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在徐梦痕的胸口刺上一剑;其二,谁都知道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是世仇,徐梦痕出了这样的事,别人最先怀疑的对象一定是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动手杀徐梦痕,并且东窗事发后并不急于逃离六合门,那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凶手;其三,她对徐梦痕的感情,完全出自真心,不像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其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徐梦痕遇害,显然与前十八起命案有关联,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如果说肖玉儿有理由杀徐梦痕,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其他人呢?所以我认为肖玉儿不可能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义父,你看呢?”

陆天沉马蹄沉沉,目视远方。良久,他才道:“这一切,只有等徐梦痕清醒过来才能明白。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

5

谁是凶手?谁是这桩连环夺命奇案背后的真正凶手?凶手为什么要单挑年轻英俊的男子下毒手?隐藏在这一系列夺命奇案背后的真相是什么?答案似乎已触手可及。徐梦痕成了现在能解开这个谜的唯一一把“钥匙”。

时间在焦虑中过去了半个月,徐梦痕仍然昏迷不醒。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半个月来,帝京各处再没有发现裸男尸体。

衙门的人比六合门的人更关心徐梦痕的伤情,比他们更担心更焦虑。帝京府衙每天都派人去六合门探问徐梦痕的伤情。

徐梦痕经过无极道长的精心救治和家人的悉心照顾,情况已有明显好转,脉搏和心跳都已恢复正常。看来,完全醒转过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天下午,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分头在帝京各处搜寻线索。傍晚时分,在望江楼碰头,一边喝茶听快嘴书生梅瘦竹说书,一边商讨案情。

快嘴书生梅瘦竹出场后,一见陆天沉在座,不敢怠慢,急忙向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折扇一收,往台上一拍,朗声道:“诸位客官可知,数月之前,皇宫之内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奇事?”

台下喝茶饮酒的人被他问得面面相觑,继而又纷纷摇头,表示全不知情。陆一飞忍不住笑道:“这快嘴书生不知又要卖弄什么了。”

只听梅瘦竹道:“数月之前,当今皇上忽然下旨,将皇后娘娘给废了。昔日的皇后娘娘,现如今正在冷宫里受着折磨呢。此事轰动朝廷,诸位难道未曾闻得一点风声?”

“没有,没有。”有人摇头大叫。

乖乖儿在一旁脆声脆气地问师父:“好好的皇后娘娘,皇上为什么忽然要将她废了呢?”

梅瘦竹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不能为皇上生个龙子罢了。”

乖乖儿又问道:“皇上废了旧皇后娘娘,又未听说选出新的皇后娘娘,那后宫里岂不是还没有正宫娘娘?”

梅瘦竹看了徒弟一眼,似乎有点嫌他多嘴,揶揄道:“正是。不过你小子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后娘娘的宝座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除非你能为皇上生出个大胖小子。”

台下顿时哄笑起来。

梅瘦竹顿了顿,道:“好了,诸位客官!闲话休述,先用这段本朝轶闻,引出一段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话头,请诸位听老朽慢慢道来。倒茶!”最后这两个字是冲着他徒弟乖乖儿说的。

乖乖儿机灵过人,立即为师父添满了杯中茶水。

梅瘦竹喝了一口茶,咂一下嘴巴,道:“诸位都知,皇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实到底有多少后宫佳丽,谁也无法统计。总之,朝廷每年都要在各地征选美女,充实后宫,取悦皇上。年复一年,旧人未去,新人又来,有人说皇帝后宫之中有粉黛三千,确是实言。皇上睡的床叫龙床,皇上穿的衣叫龙袍,同样,皇上与妃嫔们睡觉,也不能叫睡觉,那得叫行幸。”

他看看众人,接着说:“皇上行幸之事,也专门有敬事房的太监安排。每到晚间,太监用一个玉盘托着一些刻有妃嫔贵人们芳名的象牙牌,跪呈皇上,供其挑选。皇上选定对象之后,太监立即去通知被召幸的妃嫔,让其沐浴施香。完毕之后,赤身裸体,太监用毛毯包裹着她,将其扛到皇上的龙床之上。”

台下的听客都听入了神,有人问:“为什么妃嫔要赤身裸体见皇上呢?”

梅瘦竹道:“这样可以防止居心不良之人行刺皇上。当然,如果是皇上特别宠爱的妃子,有时也有可能是皇上屈驾前往其住处,共度良宵,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乖乖儿问:“那又何谓留与不留呢?”

梅瘦竹道:“一夜龙凤交欢之后,次日早上,执事太监就会按原来的方法,用毛毯包裹着被皇上行幸过的妃子。送回前,会问皇上留与不留。如果皇上说留,当值太监就在记事簿上记下。当然,皇上大多数时候都会说不留。如果是不留,那事情就更简单了,执事太监用手指按一按妃嫔屁股后面的某个穴位,让皇上射入妃嫔体内的精水顺流而出,就完事了。”

台下听者意犹未尽,有人笑问:“太监按的是什么穴位?”

梅瘦竹笑着说:“这个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这位仁兄若有兴趣,不妨去向敬事房的公公们打听打听。”

台下众人又哄笑起来。

天将晚,离开酒楼时,杜五呵呵笑道:“这个快嘴书生,讲得可真有意思。”

陆天沉却皱皱眉头,冷笑道:“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6

次日清晨,天低云垂,忽然有人来报:“六合门又出事了!”

陆天沉三人大惊,急忙飞马赶往六合门。来到徐府,但见挽联高挂,白幡低垂,上下一派悲凉肃穆的气氛。

他们料想是徐梦痕出事了,心头一震,疾步入内。徐府的大堂已改为灵堂,一副柏木棺材横放在灵堂中央,徐老爷子和徐老夫人正坐在灵前垂泪,下人们披纱戴孝,端着祭品进出忙碌。

陆天沉正要开口,徐老爷子已迎上来,抓住他的手,含泪道:“陆捕头,我们家玉儿……”

三人大出意外,齐声问:“是肖姑娘出事了?”

徐老爷子道:“是的,是玉儿出事了。自从梦儿昏迷之后,玉儿日夜守在他身旁精心照顾。谁知,就在梦儿逐渐好转,康复有望之时,玉儿她、她却……”

陆一飞问:“肖姑娘她是怎么出事的?”

徐老爷子道:“据玉儿身边的丫头讲,昨晚玉儿照例守护在梦儿身边。时至半夜,忽然一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欲杀梦儿。玉儿奋力保护,与其交手,无奈对方武功极高,玉儿不是对手。就在对方挺剑欲刺梦儿之时,玉儿不顾一切扑过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了梦儿。等老夫听到打斗声赶到时,神秘黑衣人已跃窗而逃。玉儿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醒来……”

陆天沉皱眉道:“我们可以看看肖姑娘的遗体吗?”

徐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陆一飞和杜五轻轻抬开尚未合拢的棺材盖,肖玉儿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剑伤赫然印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陆一飞“呀”地叫出声来。

杜五惊道:“难道昨晚那神秘黑衣人,就是连环夺命案的凶手?”

陆一飞点头道:“完全有可能。”

正在这时,忽听内屋传来一声怪叫,接着便是“叭”的一声,似乎是花瓶陶瓷一类的器皿被打碎了。

陆一飞吃了一惊,可侧耳细听,却又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徐老爷子看出他心中疑惑,忙尴尬地道:“那是犬子他……”

陆天沉一怔,忙问:“徐少爷他醒过来了?”

徐老爷子目光一暗,与夫人对望一眼,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经此一闹,小犬醒倒是醒了,只不过……”

陆一飞忙问:“只不过怎样?”

徐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欲言又止,叹口气说:“此事一言难尽,老夫带三位一看便知。”

陆天沉三人疑惑地随他步入内屋,来到徐梦痕的住处,房门已被一把大锁从外面锁住。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徐老爷子命人将铁锁打开,推门而入,忽然一只花瓶横飞过来,若不是徐老爷子人老身手不老,闪避得快,只怕已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扔花瓶的人,正是徐少爷。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神情木讷,正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他说的是:“……啊,仙女姐姐!我看见仙女姐姐了!多漂亮的仙女姐姐……”忽又话音一转,惊叫道:“啊,你、你是谁?别过来!别、别杀我!别杀我!”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惊恐,最后竟忽然举起一把凳子,砸向门口。

徐老爷子急忙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众人暗暗心惊,陆天沉急问:“徐少爷他……”

徐老夫人又伤心落泪道:“他一醒转过来,就变成了这样……早上我们请无极道长来看过,道长说他身心受创,惊恐过度,一时恢复不了,暂时精神错乱,神志失常……”

陆天沉三人明白过来,顿觉心中一沉:糟糕,徐梦痕疯了!

7

世事变幻,鬼神难料。

坐在望江楼喝茶休息时,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这三位帝京府衙的高手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喝过两壶茶,杜五忽然道:“你们有无感觉到,今日望江楼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陆一飞喝口茶说:“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罢了。”

杜五四下看看,问:“少了什么人?”

陆一飞道:“快嘴书生梅瘦竹。”

杜五点头道:“正是,我说这酒楼怎么如此清静了呢,原来是少了那家伙在此聒噪。”

正说着,梅瘦竹的小徒弟乖乖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诸位爷,不好了不好了!我见太阳都晒屁股了师父却还没起来,便去敲他的房门。敲了半天没人应,我趴到窗台上一瞧,天哪……”

杜五急得直跺脚,催促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拣要紧的说呀。你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乖乖儿浑身颤抖,声音也哆哆嗦嗦地:“我师父他、他……被人、被人杀死了!”

“什么?”酒楼里的人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

有几位胆小的没能控制住自己,手一哆嗦,把酒杯摔在地上了。

陆天沉心中一惊,但神色未变,起身问:“张掌柜,梅瘦竹住在何处?”

张掌柜也懵了,哆嗦道:“他、他借居在小店后面的一间偏房里。”

陆天沉道:“带路!”

张掌柜战战兢兢地带着他们穿过大堂,拐过几道弯,来到梅瘦竹的住处。隔窗一瞧,梅瘦竹正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斜盖着一条被子,鲜血染红了床单和被褥。

陆一飞急忙一脚蹬开房门,一探梅瘦竹的鼻息,显然已断气多时。揭开被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张掌柜忍不住弯下腰去,把昨晚吃下去的饭菜都呕吐出来了。

梅瘦竹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内衫,显然是于睡梦中被杀。

陆一飞用剑尖轻轻挑开他染满鲜血的衣衫,伤口赫然出现。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脸色齐变。

伤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8

月光如水,溪流无声。

吃罢晚饭,陆一飞独自一人坐在屋后山坡下的小溪边,把困扰自己的众多疑点翻来覆去地思考着。

正在百思不解之时,一双温柔的纤手悄悄蒙上了他的眼睛。他轻轻捉住那双温软的手儿,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轻轻问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调皮地在溪水中投了一块石子,溅起一串清凉的水珠落在他身上、脸上,宛如情人的眼泪,那么调皮而又那么令人心醉。

她倚在他身边坐下来,莞尔一笑:“一飞哥,我知道你为什么烦恼。连环命案的事,我已听杜五叔说了。你把你心中的疑惑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

陆一飞看她一眼,苦笑道:“连义父也一筹莫展,你会有什么办法?”

陆蒹葭嘟起小嘴:“你小看人?你没说出来,怎么知道我没办法呢?”

陆一飞无奈地叹口气,道:“那好吧,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去六合门,发现徐梦痕疯了。徐老夫人说已请清虚观无极道长诊断过,说是精神错乱,一时好不了。”

陆蒹葭扭头看着他问:“这难道也有什么不妥吗?”

陆一飞道:“可是我已派人到东灵山清虚观问过,守门的小道士说,最近皇上肾病复又加重,再三下旨请无极道长去宫里给他治病。无极道长嫌麻烦,正装病在床,已三天未出过门呢。”

陆蒹葭柳眉轻皱,思索道:“这么说来,是徐老夫人说谎骗你们了?”

陆一飞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为什么这样呢?”

陆蒹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是徐梦痕清醒过来之后,知道官府的人一定会来向他调查情况,他不想将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但你们于他有恩,又不便当面拒绝。”

陆一飞道:“可是,他为什么如此呢?如果他将掌握的线索告诉我们,官府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帮他报一剑之仇和杀妻之恨。”

陆蒹葭沉思着说:“也许他正是不想让你们帮他,才不惜装疯骗人。”

陆一飞大为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蒹葭道:“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武林人士最讲究血债血偿,快意恩仇。六合门是武林中有名有望的大门派,而徐梦痕也是武林成名高手。六合门连连出事,威风扫地,若还要靠官府的人来帮他们报仇雪恨,那——”

陆一飞经她点拨,恍然大悟,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徐梦痕装疯卖傻,隐瞒线索,只是为了不让官府插手,他要自己亲自追凶,手刃仇人,一来报仇雪耻,二来借机重振六合门在武林中的威名。”

陆蒹葭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肖玉儿死在六合门,他若不拿到凶手的人头,江南形意门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陆一飞忍不住赞道:“葭妹,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你的心思如此缜密,推理如此精确,不到衙门做捕快实在太可惜了。”

陆蒹葭有几分得意地说:“我若去做捕快,你和爹这两大神捕还不都得回家种地呀!”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长剑,起身道:“葭妹,谢谢你提醒了我。你快回屋里去,我要出去一趟。”

陆蒹葭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陆一飞道:“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么徐梦痕很快就有行动,他一定会出来寻找仇人。到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与凶手交过手并且还活着,所以有关凶手的情况,也只有他最清楚。我只要一路跟着他,就不难找到杀人凶手。”

陆蒹葭笑道:“哈,你果然聪明多了。不过徐梦痕武功超群,而且那神秘黑衣人也不好惹,你可要小心。”

陆一飞拍拍手中长剑,笑笑道:“你放心,我手中这把如风剑也还从未遇到过对手。我走了,如果义父问起我,你替我说一声。”

陆蒹葭点点头,显得有些不舍,道:“我知道了。你要早去早回!”

9

风云变幻,月亮已悄然隐入云层,地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陆一飞已在六合门大门前的柳树梢头隐匿了一个多时辰。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会不会有结果。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等下去。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而有些事,你却必须去做。

等人的时候,时间总似乎过得太慢,尤其是在等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出现的人。

夜凉如水,三更鼓响。徐府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轻轻打开一条缝,一条人影从门内闪身出来。白衣飘扬,玉树临风,正是帝京第一少徐梦痕。

陆一飞急忙屏住呼吸。

徐梦痕四下望望,随即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陆一飞知他武功高强,听觉灵敏,不敢跟得太紧,与其保持着相当距离。

夜深人静,街灯已熄。街上绝无行人,只有徐梦痕与陆一飞如一阵风一样,一前一后相继从街上飘荡而过,了无痕迹。

徐梦痕横穿三条街道,来到一条小巷里,在一爿小店前停住脚步。

陆一飞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头一看那间店铺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绞面店”。这是一间专为街市上小媳妇、大姑娘绞面毛、穿耳环、去皱纹、化装易容的普通小店。这样的小店在街市上随处可见,从事这种营生的多为上了年纪的婆婆婶婶。而据陆一飞所知,笑婆婆绞面店是同行中手艺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却实在猜不透,徐梦痕堂堂一个大男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呢?

正暗自疑惑,徐梦痕上前拍响了绞面店的大门。拍了十余下,门没开,一旁的窗户却打开了半边,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嘟囔道:“谁呀?三更半夜的!”

徐梦痕忙施礼道:“婆婆,在下深夜来访,是想请婆婆做一桩生意。”

笑婆婆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满脸不高兴地摆摆手,道:“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徐梦痕道:“在下实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扰婆婆清梦。”他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这点心意,请婆婆笑纳。”

笑婆婆一见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余两,立刻没有了一丝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公子这桩生意,老身做了。”

笑婆婆将徐梦痕迎进店,复又关上门。

陆一飞又悄悄靠近一些,隐身于墙角一隅,耐心等候徐梦痕出来。

只一炷香的功夫,绞面店的门又开了,不见徐梦痕出来,却从里面走出一位蓝袍人物,面相俊朗,身负长剑,犹似一位意气风发的书生。

蓝袍书生出门之后,向东而去。

陆一飞眉头轻皱,暗自纳闷,为何不见徐梦痕出来呢?待看清那蓝袍书生的轻功路数时,忽然醒悟过来,这蓝袍书生不正是徐梦痕易容而成的吗?心中意念一转,人已飞身向前,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蓝袍书生”。

“蓝袍书生”徐梦痕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越行越疾,向着东直门方向掠去。

陆一飞不远不近,紧随其后。

徐梦痕很快便来到了东直门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远是帝京里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因为这条街道两边,各开着十八家妓院。

在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楼。在这条街上,最红的姑娘便是胭脂楼的红胭脂。

陆一飞看见徐梦痕迈步走进了胭脂楼,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儿尸骨未寒大仇未报,这位徐少爷居然就来香花街寻花问柳。

陆一飞见他半夜出门,化装易容,行踪诡秘,原本以为他是为追凶,所以一路跟踪,却不想他是为狎妓而来,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转念一想,莫非徐梦痕所追踪的杀人凶手与胭脂楼有关联?想罢,觉得既然追踪到此,进去看看也无妨,便硬着头皮走进去。

胭脂楼很大,姑娘也很多。陆一飞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浓香扑鼻的姑娘立即像发现猎物一般紧紧围住了他。

陆一飞是第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尽管极力装成老手,还是不免脸红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面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姑娘们的挑逗,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徐梦痕的动向。

只见这位蓝袍书生装扮的徐大少爷大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满脸脂粉唇似猪血的老鸨就满脸媚笑地迎了上去,嗲声嗲气地说:“哎哟,大爷,我瞧您怎么这么面生呢,是头一回来胭脂楼吧?大爷贵姓呀?”

徐梦痕随口应道:“免贵姓王。”

老鸨立即将半个香喷喷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声娇气地道:“哟,原来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头一次来咱们这胭脂楼,那我就先给您介绍几个好姑娘……”

徐梦痕摆手道:“本公子不要别人。”

老鸨一脸媚态:“哎呀,王公子不要别人,难道是看上了我这个做妈妈的不成!”

徐梦痕故意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还不至于如此差劲。今天在下专为红胭脂而来。”

老鸨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凑巧。我们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

徐梦痕问:“别人出多少银子?”

老鸨道:“纹银五十两。”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两行不行?”

老鸨面露喜色,却故作为难地道:“这个……实在叫我为难,因为包她的那位大爷大有来头……”

徐梦痕连眉头也没抬一下,又掏出一张银票,道:“如果我出二百两呢?”

老鸨见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银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确已被人包了,不过刚才是被别人包了,而现在却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着我上楼去,看我怎样把那个寒酸家伙从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

徐梦痕眉头一松,点头道:“很好,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见他已随老鸨上楼,陆一飞便问身边的姑娘道:“谁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个姑娘回答道:“是玲珑姑娘。”

陆一飞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姑娘有点不高兴。陆一飞问道:“有没有办法把那个男人从玲珑姑娘的床上赶下去?”

那姑娘道:“只有一个办法。”

陆一飞问:“什么办法?”

姑娘道:“用银子把他砸跑。”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去用银子砸那个男人。”

那姑娘翘着小嘴道:“二楼左手边最后一个房间。不过,如果你的银子砸不跑那个男人,你可以去三楼右手边的第三个房间。”

陆一飞问:“为什么?”

姑娘吃吃地笑道:“因为那是我的房间。”

陆一飞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他蹬上二楼,很快就找到了。房门被人从里面闩住了,不过这难不住他。

房间里看上去布置得很精致,但床上却显得有些凌乱,一个全身赤裸肥胖男人正一边扯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的裙子,一边气喘吁吁地把她往床上压去。

小姑娘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在这铁塔似的大汉面前,她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只有任其蹂躏,任其宰割的份。

陆一飞看了,感到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冲上去,很快就把那欲火焚身嘴脸丑陋的家伙从小姑娘的床上赶了下来,他用的是拳头。然后,他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把他就像扔一只死鸡一样塞进了小姑娘的床底下。

小姑娘衣衫不整,瑟缩在床角里,睁着一双泪水涟涟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陆一飞。

不知为什么,陆一飞一看到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便心头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时时刻刻都令他牵肠挂肚,也时时刻刻牵挂着他的人,心中顿时升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小姑娘一边颤抖着向后挪动着身子,一边惊恐地哀求道;“大、大爷,别、别过来……求求您了……我、我只卖艺,不卖身……”

陆一飞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向后退了两步,然后问道:“你叫玲珑?”

小姑娘无声地点了点头。

陆一飞微笑着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借你这间房间用一用。”

玲珑姑娘的眼睛立刻睁大了,问:“你、你说你要借我的房间?”

陆一飞点点头道:“如果我出二十两银子,请你离开这间房子一个人去外面待一会儿,你愿意吗?”

玲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也许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更没有客人向她提出过这样奇怪的要求。半晌,她似乎才终于听懂他的话,穿好衣服,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回手关上房门。

陆一飞松了口气,扭头打量着这间房子,忽然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移开梳妆台,在与红胭脂隔邻的墙壁上找到了一条缝隙,尽管很小,但对于他来说却已足够。他轻轻吹开落在墙缝中的灰尘,然后把眼睛凑上去,隔壁房间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了。

灯光下的胭脂姑娘顾盼生辉,光艳照人,一袭红纱轻裹着起伏玲珑婀娜曼妙的胴体,奇峰隐约,肌肤如雪,引人遐思。果然不愧是香花街上的名妓花魁。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还有明眸巧笑,细语啁啾。

徐梦痕看上去已经醉了,美酒醉人,美人更醉人。他醉眼蒙眬,看着那张锦帐红被的大床,眼神中透出暧昧的意味,轻抚着她的纤手,道:“胭脂姑娘,在下远道而来,今晚能在这张象牙床上借宿一晚吗?”

胭脂姑娘的脸看上去比胭脂还红,低眉歉然一笑,道:“王公子,胭脂虽为风尘中人,但也有自己做人的准则,那就是万般皆可,但绝不留客在此过夜。所以公子美意,胭脂实难从命。”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道:“现在呢?”

胭脂正色道:“如果王公子认为在桌上放几张银票便可令胭脂破例,那王公子未免也太小看胭脂了。”

徐梦痕脸一红,收回银票,显得有些尴尬。

红胭脂嫣然一笑,又道:“不过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小妹虽立誓不留客人在此过夜,却没说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楼以外的地方过夜。小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还有一处陋室,若王公子有心,不妨前往,小妹在此洗沐洁芬之后,一定在彼处恭候大驾。”

徐梦痕一怔,道:“果真如此?”

红胭脂莞尔一笑,拿出一张薛涛纸,提笔写了一行小字,递给他道:“届时,纸上所写之处,会有马车专候。你不用说话,自会有人送至温柔乡。”

美人垂青,佳人有约,徐梦痕不由得惊喜万分,手捧纸条,如奉法旨,连连点头道:“在下一定依时赴约!一定依时赴约!”

红胭脂送他至门口,目光依依,万分不舍,柔声叮嘱道:“天黑路远,王郎一定要来,以免佳人久等,倍感寂寞。”

徐梦痕再三点头,依依惜别,遵嘱下楼而去。

陆一飞在隔壁探听得明明白白,只恨无法看清那纸上字迹。

他急忙回身将玲珑姑娘的梳妆台摆回原处,出门之时,看见玲珑姑娘正蹲在门口打瞌睡。夜风吹来,令她缩成一团。

他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将自己身上所有银子全掏出来,也不过二十余两,想起徐梦痕一掷千金的豪爽,未免在心中暗暗感叹。

他把银子全数给她,并叮嘱道:“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对别人说起,以免惹来杀身之祸。还有,此地非久留之地,若有机会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玲珑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一飞走出胭脂楼,看见徐梦痕看着手中的纸条,向南而去。

他低头想了片刻,仍旧悄然跟上。

10

徐梦痕脚下生风,很快便步出了香花街,仍旧朝南而行。

香花街的嘈杂与喧嚣越离越远。

穿过黑暗无人的大街,翻过狭窄潮湿的小巷,街市已被甩在身后。

陆一飞估计徐梦痕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不由得暗暗称奇。红胭脂说在纸条上标明的地方有马车等候,徐梦痕显然就是前去寻找那辆马车。

真的会有马车在等他吗?马车为什么要停留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呢?是红胭脂在捉弄他,还是真如她所说,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等候他共度良宵?如果她果真需要男人,却又为何要立下如此奇怪的规矩呢?

徐梦痕为什么要易容之后,才去见红胭脂呢?是怕她认出他吗?难道他们以前见过面,难道徐梦痕以前就来找过胭脂?即便如此,再次见面,也无须化装易容,更名换姓呀!

陆一飞脚下狂奔,脑子却转得更快,个中疑点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徐梦痕一路奔波,从大红门出了城,到了郊外。

野外,天底云暗,荒无人家,一片黑莽莽的森林挡住去路,一条坎坷不平的小路蜿蜒伸向森林深处。

陆一飞四下看看,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陌生。

树林被无边的黑夜笼罩着,显得死一般静寂,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更是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徐梦痕看看手中的纸条,认清路线,没有犹豫,沿着林中小道,向着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树林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阴风阵阵,荆棘丛生,道路更加崎岖难行。但陆一飞身为捕快,平日办案缉凶,常常黑夜行动,走多了夜路,练就了超凡的眼力,所以在此种环境之下追踪目标也并不感到吃力。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在树林中穿行了五里多路。忽然,“扑腾”一声,一只飞鸟自林中惊起,鸣叫一声,飞掠而去。

徐梦痕似有所觉,忽然止步,身子未动,眼睛却已将四下情形探视得明明白白,右手绕到背后轻轻握住斜插在肩头的长剑,沉声道:“朋友,你已跟着在下行了这么远的路,不觉得累吗?在下正嫌路途寂寞,不如现身一见,并肩同行如何?”

陆一飞隐身于树后灌木丛中,心中一惊,自己一路追踪,小心翼翼,不想还是让他发现了。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早已有所察觉,自己却浑然不知,不由得暗叫惭愧。手提长剑,正欲现身,忽然树梢轻轻一动,一条人影如飞鸟掠过,落在徐梦痕跟前。

陆一飞大吃一惊,原来徐梦痕发现的人并不是他,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路上,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在这场追踪中,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来者身材魁梧,黑衣黑裤黑色紧身服,黑巾蒙面,只有两只精光四射亮如鹰隼的眼睛露在外面。

徐梦痕盯着他道:“阁下想必就是夜袭六合门的神秘黑衣人了?”

黑衣蒙面人点头道:“正是。上次失手,让姓肖的那个贱人替你死了一回,今天你再也不会那么幸运了。”

徐梦痕怒目而视,咬牙道:“反正想要在下这条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在下就以自己这条命来搏你这条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话一出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转,忽然像旋风一般,身体陡然拔高三尺,一柄软剑如毒蛇出洞,自腰带中悄然出鞘,手腕一抖,在半空中挽出剑花,分刺徐梦痕前胸三处大穴。

徐梦痕拔剑,侧身,顺势格挡。但闻“丁丁丁”三声脆响,长剑交鸣,夜空中火星连闪,刺目惊心。

陆一飞屏住呼吸,暗中凝神观察,只见黑衣蒙面人软剑形如毒蛇,一剑刺出,幻化不定,遇强则软,遇弱则强,剑剑不离对方心窝,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徐梦痕不愧为武林侠少第一高手,一柄长剑舞得泼水不进,黑衣蒙面人虽连出怪招狠招毒招,但剑尖总是在距他身体三四寸远的地方,被他挡了回去。

黑衣蒙面人剑势凌厉,以攻为守。

徐梦痕则以守为攻,防守反击。

两人剑来剑往,顷刻间,已斗了三十余招。

徐梦痕渐渐已摸清对方底细,就在对方一剑使老,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忽然欺近一步,挺剑直刺对方咽喉。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徐梦痕的剑,就是走的直线,速度快得完全出乎对方意料。

黑衣蒙面人回剑自救不及,忽然剑出险招,手腕一翻,反刺对方心窝。

如果徐梦痕不撤剑自救,固然能一剑刺中对方咽喉,但自己的胸口也有可能会被对方刺一个窟窿。

徐梦痕的招式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对方的软剑已直抵胸前。也许在他看来,只要能为心爱的人报仇,即使与对手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

剑势去如闪电。

做出选择的是黑衣蒙面人,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发现自己的剑远不如对方的剑快,对方剑尖已触及自己的咽喉,但自己的剑尖却还距对方身体一寸有余。就是因为这一寸的距离,也许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只有选择后退。当对方剑尖嵌入他的肌肤时,他忽然向后一仰,顺势凌空一个翻身,人已跃上身后一棵大树,将身子隐藏在了枝浓叶茂的树梢上。

徐梦痕长剑刺空,在瞬间失却对手,但又在瞬间发现了对手的藏身之所。他虽然没有看到对手,却看到了对方被风吹起的衣角。

对方占据了最高地点,也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看来随时准备对他凌空一击。徐梦痕知道,此时挺身追击并非明智之举,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处于劣势。

他目光一扫,已看到身后有一棵参天古柏,立即向后退却,背靠大树,凝视对方藏身之处,只待对方现身,他便全力进攻,给对方致命一击。

风吹叶摆,衣角飘动,人却始终未动。徐梦痕只有等待,等待对方进攻。

对方毫无动静,他却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些异样,一个念头尚未来得及在脑海中形成,自己胸前忽然冒出一个鲜红的剑尖——对方已不知何时绕到他背靠的大树后面,一柄利剑从古柏的另一侧刺过来,穿过树干,刺穿了他的心脏。

徐梦痕惊恐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对方的剑尖,一点一滴淌下。也许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一直全神贯注凝视和防范着的,只不过是一块黑布而已。

陆一飞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顿时笼罩全身,还未回过神来,忽听黑衣蒙面人冷声喝道:“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树林中除了黑衣蒙面人和徐梦痕,就只有陆一飞了,黑衣蒙面人的这句话显然就是对着陆一飞说的。

陆一飞一惊,心中暗叫不妙。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跃身出来,黑衣蒙面人却突然自古柏中拔出软剑,身如狸猫,快似闪电,连人带剑,向他这边扑来。

陆一飞大吃一惊,正待拔剑相迎,黑衣蒙面人却突然中途变招,长剑一晃,斜斜刺向距陆一飞不足一丈远的一株大树背后。

“啊!”的一声惨叫传出,紧接着从那大树后面跃出一条人影,捂着屁股上的剑伤,仓皇向树林纵深逃去。

陆一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还隐藏着一个人。这树林子里,究竟还潜藏着多少他看不见的对手呢?刚才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他来不及细想,便看见黑衣蒙面人已向着那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兔起鹘落之间,便已隐入树后,不见踪影。

陆一飞急忙跳出来,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徐梦痕一看,却是伤势严重,血流如注,眼见已性命难保,不由得心头一凛。

徐梦痕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复又无力地合上双眼,吃力地道:“原来是陆兄弟。”

陆一飞道:“正是在下。徐兄你……”

徐梦痕微微咧开嘴,苦笑道:“这回真的被他刺穿了心脏,看来是劫数难逃了。”

陆一飞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杀你的那个凶手?”

徐梦痕微微摇了一下头,道:“不是。”

陆一飞问:“这个神秘黑衣人究竟是谁?”

徐梦痕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绝不是第一次杀我并且把我抛在定安桥下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用的并不是软剑……”

陆一飞问:“那么,第一次杀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徐梦痕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出来就是为了找他,却不想……”

陆一飞问:“接二连三有人要杀你,是不是你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徐梦痕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我亵渎了仙女姐姐吧……”

陆一飞一怔,他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起“仙女姐姐”,忙问道:“仙女姐姐是什么人?”

徐梦痕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神情似乎有些陶醉,似乎陷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中。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咳嗽一声,一口鲜血涌出,喷了陆一飞一身。

“把、把我……葬在玉儿身边……我、我对不起她……”

他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忽然头一歪,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陆一飞伤感地放下他渐渐变凉的身体。忽然想起红胭脂写的那张纸条,也许能从那上面找到什么线索,可是搜遍徐梦痕全身也找不到,显然是被那黑衣蒙面人顺手拿走了。

正在这时,忽然远远地随风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打斗声,也许是黑衣蒙面人追上了刚才那个偷窥者,两人正在交手。

陆一飞忙抱起一些树枝,暂时掩盖好徐梦痕的尸体,然后提起长剑,循声追去。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已似近在耳边。从声音上判断,黑衣蒙面人的对手似乎也不是弱手,两人斗了这么久,居然还未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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