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凡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说:“我倒不是怕什么闹鬼,我是怕有坏人闯进来,对你的安全构成威胁。”
第二天中午,女警文丽带着自己的同事小李赶了过来,先是听梅少君说了事发经过,然后又在房子周围看了一下,说整个院子里只有林思凡、梅少君和小青的脚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地方。
梅少君不免有些失望,说:“难道你们怀疑我晚上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觉?”
文丽没有跟她多作解释,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再过来看看。”
两名警察离开后,梅少君心里暗暗跟林思凡赌气,一直没有说话。
林思凡知道她不开心,决定再留下来陪她一晚。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思凡见她还有些闷闷不乐,就安慰她说:“你就别担心了,警察都说没事了,你又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梅少君深信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可一时之间,又跟他说不清楚,委屈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林思凡心疼地俯下身来,轻轻吻着她的眉,她的眼,还有脸颊上那晶莹的泪珠,然后,火热的双唇盖住了她的嘴。
她稍微挣扎一下,但身体在他巧妙而挑逗地抚摸下,很快就燥热难耐把持不住,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回吻着他。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两人在床上闹了大半夜才渐渐睡去。
半夜时分,梅少君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竟然又看见那个修长的人影淡淡地印在窗前。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忙轻轻摇醒林思凡,并用手指指窗外。
林思凡也看见了那人影,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大了。
不过,他到底是一个男人,胆子要比梅少君大得多。
“谁?”他翻身起床,快速地推开窗户。但还是迟了一步,“梆梆”几声响过之后,那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少君忙起床开了灯,问他看见什么没有。
他说:“那影子飘走得太快,我看不清,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裙裾。”
“红色的裙子?”梅少君迷惑了。
“啊,我知道了。”林思凡忽然惊悸地叫起来,“一定是彩云奶奶,一定是她,只有她才喜欢穿红色的旗袍,只有她才有那么高挑的身材。”
“彩云奶奶?”梅少君睁大眼睛道,“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
“是的……可是刚才明明是她呀!”林思凡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她、她是怎么死的?”梅少君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发问。林思凡已从刚才的惊悸中平静下来,“我也不太清楚,听父亲讲,彩云奶奶是上吊死的,死的那年才23岁。”
“啊,这么年轻?”
“是呀。当时,我爷爷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与彩云奶奶邂逅之后一见钟情,当时彩云奶奶才19岁。那时,我爷爷已娶了我奶奶。为了不让性格泼辣骄横霸气的奶奶发现此事,爷爷便在乡下修了这幢彩云阁,将她的小情人藏在这里,一藏就是三年。不想红颜多薄命,就在彩云奶奶23岁生日的前几天,她忽然上吊自杀,香消玉殒。”
啊,一个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呀!
听完,梅少君心里一颤:“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知道。别人推测可能是因为她受不了深山幽居的寂寞与孤独,心中郁结难解,只好以死解脱。”
梅少君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反驳他:其实一个女人只要有爱,有希望,再漫长的寂寞再可怕的孤独再无聊的等待,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呀!
“少君,这里不能住了,明天我带你另外找地方住吧!”林思凡心有余悸地说。
“不,我要住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现在梅少君忽然不再害怕那个鬼影了,她甚至还有几分可怜和同情她起来。她决定留在这里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明白。
林思凡知道她虽外表柔弱,但内心十分刚强。她很少下决心做某一件事,但一旦她决定了的事,就谁也不可能改变她。他也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在第二天临别时,特别吩咐小青要多照顾她。
林思凡走后,梅少君来到彩云奶奶的神龛前,再次凝视着她的画像,凝视她动人的双眸。那双幽幽的眼眸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她用心凝视良久,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旁人无法觉察和理解的忧郁与哀怨呀。她的心莫名的震颤了一下,忽然觉得与画上的美人亲近了许多。她洗净双手,点燃三支香,虔诚地向着神龛拜了三拜。
小青看着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看到她那虔诚的表情,她就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咧开嘴,向她笑了笑。
梅少君来了这么久,小青一直以一张冷漠的面孔对她,这笑容实在来之不易。
中午吃饭时,梅少君忽然发现饭桌上多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她抬眼一望,只见小青正坐在对面友好而慈祥地望着她。她心生感动,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晚上,她一直倚在床上等到下半夜,却再也未听到那“梆梆”的木屐声,也未见到那神秘身影,她有些失望。
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进了她的房间,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果然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小青。
小青见她醒了,向她笑了笑,忽然把她拉起床,拉着她就跑。
梅少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跑出门,跑上了山冈。
外面,朝阳升起,大地一片通红。山冈上露珠晶莹闪光,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令久居幽室的梅少君精神为之一振。
早晨的风景多好,外面的天空多宽,想到自己幽室蛰居,每日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知白白错过多少好时光好风景,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可惜。
她待了半晌,扭头一看,只见小青不知何时已在旁边一块草坪上打起了拳术。
那拳术动作优美,舒展自然,并非城市里老太太们每日操练的太极拳,而是一种似武似舞的动作套路,看上去有点像锻炼身体的体操。
小青边打动作边微笑着示意她跟自己学,她也来了兴趣,站在她身边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学起来。
小青一边微笑着颔首对她表示赞许,一边悉心指点她的动作。
一套动作打下来,梅少君竟全身冒汗,娇喘吁吁,但全身却舒畅极了,人也精神许多。
她看着小青,看着她微笑的慈祥的脸,这才明白她的苦心:她是想拉自己早点起来锻炼身体呀!
想起刚到彩云阁时,林思凡说小青脾气虽怪,但人却很好,心地善良,这才相信是真的。
太阳渐渐升高,空气已经有些炎热起来,两人开始往回走。
梅少君走在前面,一路上哼着轻快的曲子,蹦蹦跳跳地,像个快乐的少女。小青跟在后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梅少君正走着,忽然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她赶紧捂住鼻子,还没回过神来,一条碗口粗的五彩斑斓的大蟒蛇突然自杂草丛中钻出,向她游走而来。
她吓得双腿一软,“啊”的一声,瘫在地上。蟒蛇吐着信子,箭一般向她窜来。
眼看她就要丧生蛇口之际,忽然一根树枝斜刺里挥过来,“叭”地一声,打在蟒蛇头部。蟒蛇痛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梅少君回头一看,救她的人正是小青。
小青忙示意她站远一点。
梅少君连滚带爬地闪到一边,看着小青提着树枝与蟒蛇对峙着,搏斗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蟒蛇挨打之后,忍不住发起威来,翘着头,向小青猛扑几次,都被她敏捷地闪避过去。梅少君越看越奇。她知道小青懂武艺,但却没想到她这么大年纪却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小青闪动几次之后,终于抓住机会,狠狠一棍挥出,“叭”的一声,正中蟒蛇七寸。大蟒蛇顿时瘫软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小青又补了几棍,蟒蛇挣扎几下,头一偏,死了。
梅少君在一旁几乎看呆了。
从这以后,梅少君与小青的关系融洽了许多。每天早晨,梅少君都早早起床,跟小青去晨练,而且早晚还要给彩云奶奶的神龛上一炷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她郁闷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她的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只是,每当她给彩云奶奶上香时,每当她凝视画像上那双幽深忧郁的眼眸时,每当她想起彩云奶奶那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时,她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悲哀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故事与彩云奶奶是何其相似呀!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往下想,不敢想象这个故事的结局。只是,她脑海中那个想见见那个神秘鬼影,想见一见“彩云奶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了。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高挑的身影再也没有于半夜时分在她窗前出现过了。
而她和林思凡之间的关系,她也感觉仿佛起了一丝说不明道不白的微妙变化。以前,他跟她约定是每个星期来看她一次,但到后来却变成每两个星期来一次,甚至有一段时间一连好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当然,他每次都有一个听起来似乎很充分不容梅少君怀疑的理由。
日子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幸福与惆怅中悄悄地溜走了。
这天是一个星期天,按常规,林思凡是应该来彩云阁陪梅少君的。所以这一天梅少君一大早就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坐在门口等着。但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林思凡那辆宝马车从那石子铺就的山村小道上开来。
她再也忍不住,晚饭也没吃便一个人上了楼,关了门倒在床上伤心哭泣起来。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时分,她忽然被一阵“梆梆梆”的木屐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明月当空,一个修长的人影正映在窗户纸上,裙裾飘扬,似曾相识,不是“彩云奶奶”又是谁?
这段日子以来,梅少君白天对着彩云奶奶的画像焚香跪拜,晚上对她的身影念念不忘,在心理上早已觉得和她很熟识了,所以此时陡然见到她的亡魂鬼影,却也并不觉得恐惧,反而多了一份亲切之感。
她急忙翻身下床说:“窗、窗外站的是彩云奶奶吗?”她的声音因心情紧张、激动竟有些颤抖。
窗外一个声音说:“梅姑娘,是我呀!”
“彩云奶奶,可以进来坐坐吗?”梅少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吱嘎”一声打开了窗户。
窗外果然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秀发披肩的女子,一袭粉红色旗袍垂到脚踝,把她颀长的身段与迷人的风姿全部衬托了出来。
只可惜她是背对窗户,梅少君无法看清她那倾国倾城的相貌。
“人鬼殊途,不便打扰!”彩云奶奶顿了顿,又说,“梅姑娘,你不怕我吗?”
梅少君微微一笑说:“说老实话,刚开始时有点害怕。不过自从思凡给我讲了您的故事之后,我就不再害怕了……”
“讲我的故事?”彩云奶奶嘿嘿地笑了两声。
梅少君怔了一下:“难道他讲得不对吗?”
“那时他父亲都还只有十来岁,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那么,他说您为情轻生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呢?”梅少君鼓起勇气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不是真的。”彩云奶奶忽然轻叹一声说,“人世间的事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的。”
“那么当时……?”
“林思凡只说对了一半,不错,我当时确实是上吊自杀,但却是被人所逼呀!”
“是谁逼你?”
“被林思凡的奶奶。她奶奶是有名的泼妇。她查到我被她丈夫金屋藏娇藏在彩云阁之后,就整天来这里吵骂我,甚至出手打我。最后,她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要么离开彩云阁离开她丈夫,要么就死在彩云阁里,否则她绝不放过我。”
“哦,我明白了,为了爱情,您选择了后面这条路,是不是?”
“是呀!”
“那思凡他爷爷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当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您?您是他毕生至爱的人啊!”
彩云奶奶冷冷一笑道:“他保护我?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呀。”
“为什么?”
“他爷爷是当时有名的才子,但却是一介穷书生,多亏他老婆娘家才撑起一份偌大的家业。他若与他老婆翻脸,立即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他又怎会为我而放弃那种高贵安逸风光奢华的生活呢?”
梅少君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是爱您的,为了爱,一个人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呢?”
彩云奶奶抬起手腕,似乎是在擦拭眼角的泪花。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说:“梅姑娘,你把爱情看得太崇高太神圣了。你要记住,无论是过分怀疑爱情还是过分相信爱情,都是会要吃亏的呀,就像我一样。我每天站在你窗外,为的就是找机会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过分相信爱情,也不要过分相信男人,更不要去依靠别人。”
梅少君大惑不解地问道:“那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依靠谁呢?”
“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呀!”
“相信自己?依靠自己?”
梅少君脑海中灵光一闪,低下头来,凝神思索着这句话,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领悟了一些什么。
她再抬头时,窗外已无彩云奶奶的人影了。她知道彩云奶奶并非常人,来无影去无踪不足为奇。当下,她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而感激地拜了三拜。
躺回到床上,她却再也睡不着了。彩云奶奶的那句话和那声凄然的叹息,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萦绕着……是的,作为一个女人,不能依靠别人,更不能做任何人的附属品。只有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她才会活得开心和幸福。她忽然完全明白了彩云奶奶那句话中包含着的所有意思。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一封长信交给小青,叫她转交给林思凡。自己收拾了一箱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彩云阁。
小青并没有挽留她,看着她那快乐、自信而又激动的模样,她欣慰地笑了。她把梅少君送出门,并握住她的手,慈祥而真诚地祝福她说:“梅姑娘,祝你一路走好!”
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破天荒开口跟自己讲的第一句话,梅少君忽然怔住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呀,在哪里听过呢?是了,她忽然想起来了,昨晚那位彩云奶奶讲话不正是这种声音吗?她迷惑了。再一抬头,看见那对高跷依旧立在门边。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半夜响起的梆梆声并不是木屐声,而是有人踩着高跷走路的声音。以小青的身高,再配上这一对高跷,不正是一副高挑的身材吗?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居然是上次来过这里的那个女警文丽。
文丽在电话里说:“梅小姐,上次你报警的那件事,我想我们可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那一对藏在门后的高跷。针对你反映的情况,我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我想再去你那里调查一下,不知道……”
“不了,文警官,谢谢你,已经不需要了。”梅少君挂了电话,一抬头,看见了小青脸上欣慰的笑容。
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不禁泪湿眼眶,紧紧握住了小青的手。
“孩子,走吧,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梅少君含泪点头,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走去。
前面,彩云满天,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