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青阳知县古庙毙命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明宣宗宣德元年
资料来源:《青阳县志》
注:我在写《青阳历代治安制度溯源》这篇论文时,查阅过《青阳县志》,发现青阳县地处长江之滨,历史上属于荆南府管辖,青阳城上承巫山云雨,下引白云黄鹤,扼荆楚之要冲,集湘鄂之大成,五方杂处,渔龙混杂,历来多出奇事怪案,如本篇《情海恨杀》及《死囚命案》(详见《刑侦档案》第三季)、《冤海杀戮》(详见《刑侦档案》第四季)等,请读者诸君听我慢慢道来。
1
“今夜子时三刻,梅若风必死于将军山明隍庙。”
这句话写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
纸条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县衙刑事房的一张小桌上。
小桌旁坐着两个人,皆头戴平顶巾,身着皂色盘领衫,腰悬长剑,作官差打扮。
左首年纪稍长、浓眉大眼相貌威武的汉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恨字,乃是这荆南府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
右首之人年约二十,面目清秀,一脸英气,乃是司马恨的得力助手、捕头吴过。
两人盯着桌上这张杀气森然的纸条,不由眉头打结,面沉似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俩今早一到县衙刑事房,这张奇怪的纸条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被钉在这儿的。
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张纸条,一把匕首,还有一行像匕首一样透着寒意与杀气的文字。
他俩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紧紧地盯着那张纸条,似乎要从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揪出那个出言索命的肇事者一样。
可是没有,两双眼睛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纸条还是纸条,文字还是文字,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
两人相顾无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影。
很快,门口便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刑事房里的捕快、公差都三三两两地来上早班了。
为了不使消息传来,引起惊扰,司马恨顺手拔下匕首,将那张神秘的纸条捏在了手心。
吴过看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总捕头,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梅大人?”
他所说的“梅大人”,就是这青阳县的知县,亦是这索命纸条上所提及的梅若风。
梅若风,山东青州人,现年四十有六,三十二岁入京师国子监,因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十年前由吏部荐举为官,授湖广青阳县令,官阶七品。在赴任途中,原配李氏不幸染病身逝,留下时年十岁的幼女怒雪与其相依为命。直至两年多前,梅怒雪嫁与司马恨之后,他才续弦,娶了戏班出身的花旦花氏想容姑娘为第二任妻子。为官十载,任满三届,口碑一直不错,据说最近有望升迁。谁知偏在此时,竟然有人飞刀留柬,扬言要取其性命。
司马恨听了吴过的话,皱眉想了片刻道:“算了,梅大人今晚要去将军山明隍庙祭父,行程已定,无从更改。若将此事告诉于他,不但于事无补,反会使他担心。这件事咱们兄弟放在心上就行了。今晚咱们多带点人手,打起精神,在暗中多替大人担待一点。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命官。”
吴过点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这做女婿的想得周到。”
原来梅若风之父梅守恪乃青州宿儒,读了一辈子的书,后来随儿子来到青阳县,晚年曾在青阳县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带发修行,后逝于庙内,入殓之后,梅若风遵父遗言,将其棺木置于庙内,不曾下葬。原本有一老和尚在庙内照看棺木,打扫尘埃,几年前老和尚也死了,庙里便再无活人。
偏生梅知县又是一个大孝子,非但每年父亲祭日必在家中设灵跪祭,而且每隔三年,必大祭一次。
所谓大祭,也并非说排场有多大,而是梅若风身穿孝服,孤身一人,手提香烛纸钱水酒祭品,从山下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腰庙内,亲手祭奠之后,孤灯只影,在父亲棺椁前陪伴一晚,以示孝心。
而今日乃三月初九,正是梅守恪死后第三个大祭之日,看来那飞刀留言之人对此也了若指掌,否则那纸条上便也不会出现“将军山明隍庙”这么确切的字眼了。
既然对方注明了动手的地点,而且也说明了时间,那司马恨防守起来,也便有的放矢,容易得多了。
只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全然没将刑事房一众人等放在眼内,倒使司马恨吴过二人心中吃惊不小。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居心?
这张索命纸条,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还是杀人行凶前的炫耀?
对方今夜真的会来么?
2
距青阳县城北门数里之遥,有一条春陵河,河边有一座将军山。
大山临河的一面,是如削的峭壁,而向南的一面,则山势较为平缓,山腰有一处平地,建着一所庙宇,这就是明隍庙。
明隍庙,本叫明皇庙,据传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在青阳县与汉王陈友谅有过一场大战,太祖爷寡不敌众,加之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将军山上的这座小庙内。时在道州作战的大将军徐达闻讯引兵来救,却被敌军阻于山下。双方对峙十余天,陈友谅大军终于攻入庙内,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尊泥塑金身的菩萨,空无一人,太祖爷早已不知去向。汉王兵将大惊,只道太祖爷得神灵相助,才得以无声无息逃脱生天,皆尽俯身大拜菩萨。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当地百姓遂将此庙叫做明皇庙,庙中香火盛极一时。谁知这个庙名却犯了原本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的大忌,太祖爷龙颜大怒之下,斩尽了庙内僧众,并下旨将“明皇庙”改为“明隍庙”。
时至今日,年深日久,庙宇门楣毁损,牌匾斑驳,面目全非,但若细心察看,还是不难
发现“明隍庙”三字中“隍”字的偏旁“阝”,与其他笔划略有出入,显是后来仓促间添上去的。
这一日,刚到下午,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申时未到,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先遣人在山前山后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人躲避在山上之后,又将手下三十多名捕快分作十组,冒风顶雨,明桩暗哨,将几条上山的小路全都把守起来,除了知县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通过。此是第一道防线。
又在山脚通向山腰庙门的必经之道两旁的草丛中埋伏了四十名弓箭手,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弓箭伺候。此为第二道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却是明隍庙对面的两棵树,两棵高入云天华盖如伞的老松树。松树当然不能防敌,但躲在树上的人却能。而司马恨和吴过两人就分别隐身于这两棵大树上。
那树挺拔高直,枝繁叶茂,藏身其上,不但雨淋不到,而且正好可以望到明隍庙的房顶及门窗。任何人想要进入庙内,都逃不过他俩的监视。
在三道防线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即使是有一只鸟想要飞进庙内而不被发现,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当然,为了不使知县大人担心,这一切的保护措施,都是在暗中悄然进行。
因为下雨,所以天色似乎要比平时黑得早一些。
幸好司马恨和吴过都是身负武功目光精湛之人,暗夜视物,却也不算难事。
两人栖身树上,静静相候。
入夜时分,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密。
正在这时,司马恨和吴过同时发现有一个身着长衫、手提竹桶的人正缓步从山下走来。两人立即警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不打伞二不披蓑,迎着劲风,冒着大雨,向山上走五步便下一跪,走十步便叩一首,行得极其艰难缓慢,但下跪叩首却一丝不苟,极是认真。闪电照过,看清那人的脸面,却正是知县梅若风。
两人见了,相互对望一眼,心下均暗自佩服梅大人的这份孝心。
从山脚到山腰这一段路并不太长,但梅若风却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得明隍庙前,衣衫沾满泥水,早已湿透,污水正哗哗啦啦滴到脚下。
只见他站到门口,伸手整了整长衫,然后才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旋即,大殿右侧厢房的窗户里火光一亮,已经燃起一支蜡烛,烛光刚好将他的身影映照到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之后,先将手中竹桶放下,拿出干衣换上,然后拿出拂尘,将父亲棺椁上的灰尘一一拂去,这才摆起祭品,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司马恨和吴过隐身的大松树虽距庙门有三十余丈,但透过窗户上的烛光照影,却也能将梅若风在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
两人一面注意着窗前烛影,一面眼观六路,留神戒备,半点也不敢大意。
只见梅若风祭奠完毕之后,又绕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一圈,站立片刻,这才缓缓坐下,坐在棺前,一只手还在轻抚棺盖,似乎是想揭开棺盖和父亲对话一般。
烛光投影,将他的身影清淅地映在窗户上。
那身影一动不动,坐得极是端正。看来他就是要这样端坐灵前,陪伴他父亲的亡灵一宿了。
梅老爷子过世已近十年,他却还保留着这份孝心,已是难得至极了。
庙外,雷电交加,风雨正急。闪电过后,四野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那雨打树叶的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得人心里发慌。
司马恨坐在树上,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山脚下有几只灯笼在来回移动,正是自己派出把守路口的岗哨,若有变故,山下便会立即示警。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镔铁酒壶,揭开喝了一口,又将酒壶扔给吴过,咂咂嘴巴道:“好大的风,喝口酒暖暖身子罢。”
吴过伸手接住,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若是那凶手,今晚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说完喝了口酒,又将酒壶扔回给他。
司马恨边喝酒边道:“不来最好,不过他若真的要来,咱也不惧他。”
笑一笑,又将酒壶扔过来。
吴过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全身都暖和起来,忽地豪气顿生,大笑道:“我看那家伙最好还是来一趟,否则咱们这一夜的冻便算白挨了。”
司马恨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倒也是。”笑声未止,忽地想起自己是暗哨,这一出声,若真有人上山想对大人不利,自己的藏身之所只怕早就让人给发现了。
想及此,立即住口不言,一面留心观察,用心戒备,一面与吴过喝着闷酒。
一只镔铁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
吴过酒瘾未止,正想问他还有没有,忽地听见山下城中隐隐传来“的笃、的笃、当当当”几声响,却已是三更天时。
司马恨面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子时已到,多加小心,可别让凶手钻了空子。”
吴过闻言,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向庙内望去,只见梅大人的坐姿仍然映在窗前,烛光摇曳,人影轻晃,并无异样,这才放心。抬首望天,只盼老天爷快些住雨,快些天亮,自己也好早点交差。
可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住之意,反而下得跟瓢泼一般。
两人虽然藏身树上,雨水难以淋到,但冷风一吹,浑身直打寒战,那种凉嗖嗖的滋味,却也不大好受。
忽然间,天上炸雷惊响,闪电像一柄利剑从半天云中直插下来。
便在这时,司马恨忽地哎哟一声,从松树上直栽下去,跌在地上,滚出老远,躺在泥水中,竟不动弹了。
吴过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顾不及下树救人,立即低喝一声:“什么人?”按剑柄,凝神待敌,可四下荒芜,并不见人影。心下更惊,对方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全然不着半点痕迹,显然是位高手人物。
他一按机簧,长剑呛啷出鞘,再喝一声:“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一面出言刺探,一面凝神四望,寻找敌踪。
就在他扭头望向身后那片漆黑树林时,忽地后脑勺砰地一响,已被一记重掌击到。
他身子一晃,啊呀一声,长剑撒手,人也跌下树来,朝山坡下滚出好远,方才被一块大石挡住,正欲挣扎爬起,只觉冷雨淋头,头痛欲裂,身子一仰,已然昏死过去。
3
与其说吴过是被大雨淋醒的,不如说他是被冷风吹醒的,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浑身一个激灵,就倏地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天依然是黑的,雨依然还在下着,他依然躺在那块石头旁边,头依然还在痛着,身子冷得像一块冰,浑身衣服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好几遍。
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在泥水中翻一下身,挣扎着爬起,回头却发现总捕头司马恨仍然躺在不远处的风雨中。
他叫了两声“总捕头”,却毫无反应,不由心中一惊:莫非总捕头已遭歹人毒手?
急忙踉跄走近,伸手一摸,只觉他身子尚热,最里面一件衣服尚未湿透,呼吸顺畅,这才放心,用手掌按住他背后大椎穴,吐出一股缓和的内力,轻轻推拿两下。
司马恨“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坐起身,神色茫然,瞧着他问:“怎、怎么了?”
吴过苦笑道:“咱们双双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也是刚刚才被雨淋醒。”
“是么?你也被人打晕过去了?”司马恨双目如电,瞧他一眼,忽地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道,“大人怎么样了?”
吴过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今晚的任务,急忙抬头一看,只见知县大人的身影仍在窗户上轻轻晃动着,与先前并无异样。
两人这才放心。
便在这时,忽闻山下传来敲梆声,已是四更天时。
司马恨抖一抖浑身泥水,道:“想不到咱们这一下,竟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更次。”
吴过皱眉道:“那家伙将咱们击倒,却并未向大人动手,这倒奇了。”
“这其中只怕有些不妥。”司马恨的目光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忽道,“你看,大人在房中坐了这么久,怎地连动也不动一下?”
吴过也跟着望过去,奇道:“那影子不是一直在动么?”
司马恨道:“那只是风吹烛火在动,所以烛光下的影子也在动,但大人却似乎一直未动。”
吴过擦擦眼睛仔细一瞧,确是如此,不由跺足道:“不好,咱们快进去瞧瞧。”
蹿到松树下,拣起掉落的长剑,与司马恨一起,急急朝庙内奔去。
庙门早已破损,关得也不严实,司马恨抢先一步,推开庙门,跨了进去。
首先进入的是凄凉破败的大殿,再由大殿转入右侧厢房,厢房不大,房间里燃着一支已快烧尽的蜡烛,烛光照着一副古旧柏木棺材,棺材旁边坐着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正面向着房门,坐得十分端正,头却勾了下去,眼睛也是闭着的,神态十分安详,俨然已经入睡。这人正是知县大人梅若风。
司马恨和吴过见无异样,这才松口气,不想打扰大人休息,正欲悄然退出,司马恨忽道:“不对,大人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吴过一瞧,亦觉如此,忙轻轻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梅若风闭目垂首,如若未闻,全无反应。
两人心中暗觉不妙,走近去,伸手轻轻摇一摇他,梅若风忽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都倒了下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形体僵直,毫无声息。
人一倒地,司马恨和吴过就骇得“啊”地一声,像看见鬼似的跳了起来。
原来在梅若风的后背心里,不知何时,竟已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匕首旁边还有一个血洞,洞口不大,亦不太深,显然是凶手第一刀未刺中梅大人的致命之处,拔出匕首留下的刺痕,而第二刀却正好从背后刺入心脏,是为致命一击。刀口暗红,渗出些许血水。
一摸梅若风身上,触手冰凉,鼻息全无,已然断气多时。
司马恨和吴过对望一眼,早已惊得呆住,过了半晌,司马恨才回过神来,脸上神色又是惊惧又是愤怒,颤声道:“你留下察看现场,我去追凶手。”
话音未了,人已撞开窗棂,飞跃而出,四下一望,忽地向西奔行而去。同时左手一扬,一道蓝烟冲天而起,射至半空,忽然砰一声爆炸开来,燃起一团蓝色焰火,久久不灭。
这正是刑事房紧急召集人手的信号,把守在山下各处的捕快一见此烟,情知有变,立即便会赶上山来。
蓝光未灭,司马恨早已冒着风雨,向西追出数里之遥。
吴过留在庙内,仔细搜寻察看了一番,居然不见半点凶手留下的痕迹。正暗自惊疑,忽听庙门口人声嘈杂,山下数十名捕快早已拥进来,一见知县大人背插匕首,暴毙当场,不由都惊得目瞪口呆,人人脸色惨变。
吴过问道:“你们守在山下,可曾发现有可疑人物上山?”
捕快们纷纷摇头,道:“我们一直把守着各处上山的必由之路,不要说人,就连一只耗子也没见跑上山来,更加不见有人下山。”
吴过不由皱眉道:“这倒奇了,三更刚过,我和总捕头便几乎同时被人袭击,昏迷将近一个更次,醒来之后,大人就已遭遇不测。既然无人上山,那凶手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名捕快道:“莫非凶手白天藏在山上,晚上才偷偷溜出来行凶?”
吴过摇头道:“绝无可能。白天咱们已经搜过山了,连一只兔子都给撵走了,哪里还会藏得有人。”
那捕快摸摸后脑勺道:“这倒是怪了,既不见人上山,也不见人下山,那凶手难道只是耗子,从地底下钻来钻去不成?”
吴过想一想道:“先别说这么多废话,大伙再四处搜一搜,也许凶手还未走远。”
众人应了一声,又分头在庙里庙外搜寻起来,就连大殿菩萨的肚子、梅老爷子的棺材里都仔细搜查了一遍,哪里见到凶手的影子。
片刻之后,司马恨气喘吁吁地赶回庙内,脸上身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吴过忙迎上去问:“怎么样,可曾看见凶手?”
司马恨瞧了他一眼,抹抹脸上的水珠,皱眉摇头道:“我向东、南、西三面各追出十里,根本不见人影,北面临河的绝壁上我也去看了,并无异常。凶手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说完,又朝他望一眼,眼神已有些异样。
吴过叹口气,问:“那现在怎么办?”
司马恨看看倒毙在地的岳父大人,脸肉抽动,极是难过,转过身去道:“事已至此,先将大人抬回县衙再说吧。”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但风还在刮着,雨后的风更冷,一直冷到了人的心里。捕快们拆了一扇庙门,将知县大人的尸体侧放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司马恨给众捕快下了三道命令:“一,将大人抬回县衙,请仵作验尸;二,通知梅夫人花氏,还有拙荆梅怒雪;三,着书吏将大人遭遇不测之事写成文书,连夜快马呈送荆南府知府韩青山韩大人,请他出面作主,处理一切。”
众捕快认真记下,一齐点头,一人看着他奇道:“总捕头,那你呢,不随咱们一起回县衙么?”
司马恨眼圈发红,叹口气,道:“我暂不回去,还想与吴捕头一起在山上搜一搜,也许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找到凶手。”说完,看了吴过一眼。
吴过知他不愿看见他那年轻貌美的岳母大人花想容突然沦为寡妇和他妻子梅怒雪得知其父死讯之后,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悲凄场面,所以暂时不想回去。不便当面点破,只是点点头道:“正是,我和总捕头还想留下来看看现场,大伙先回去吧。”
众捕快这才抬了梅若风的尸体,缓缓走下山去。
4
司马恨和吴过回到县衙时,天已经亮了,风渐止,但天空仍然阴沉沉的,好像整个天空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喧闹的衙门已渐渐安静下来。
两人直向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里,永远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气味,梅若风的尸体就停放在屋子中间,仵作已验尸完毕,背上的匕首已拔了下来,尸体平躺在木板上,面容苍白,但神态安详,似乎睡熟了一般。
尸体左边跪着一位女子,二十来岁年纪,早已哭得像个泪人儿,正是梅若风的女儿、司马恨的妻子梅怒雪。
右边跪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体略微有些发福,大约三十岁年纪,却并未哭泣,只是紧紧握着梅若风的一只手,看着他的面容发呆,眼神空洞,目光哀绝,仿佛整个心都已被掏空了一般。脸上无泪,心中有泪,也许这才是人世间最深最惨的痛吧。她便是梅若风的妻子、司马恨那年轻的岳母大人花想容。
看见司马恨,两个女人忽然不约而同地朝他扑了过来,一个扯着他的衣襟大声问:“你这总捕头是怎么当的,我爹就在你眼皮底下,竟然遭人、遭人……”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责备与质问的目光就已像利箭般射了过来。
另一个什么话也没说,但悲伤哀痛的泪水却忽然喷涌而出。无声的质问,也许是天下最严厉的责备。
一个是死了父亲的妻子,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岳母,司马恨无颜面对两个女人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头垂得低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像他就是亲手杀死自己岳父大人的凶手一样。
吴过于心不忍,忙向花想容身后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小姑娘叫青梅,是花想容的贴身丫环。
青梅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急忙上来将花想容和梅怒雪扶到一边。
吴过乘机插言劝道:“梅夫人,司马大嫂,其实这件事怪不得总捕头,那凶手实在太过狡猾,事先将我俩都打晕,等咱们醒过来,却已太迟了。”
两个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司马恨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冷冷一扫,两人打了个寒噤,却也不敢再冲上来多作纠缠。
司马恨清了清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花想容道:“梅夫人,梅大人死得蹊跷,我们已经致函荆南知府韩大人,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估计这一两日韩大人就会到。不过在韩大人到来之前,我想去梅大人的住处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花想容叹口气,更咽道:“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凶手又有什么用,老爷还能活过来么?……要看你就去看吧,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他的书房,平时从不让人进入,钥匙也只有他一个人拿着,这你是知道的。”
司马恨点头道:“我知道了,请夫人节哀,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抬头吩嘱青梅,“好好照看夫人。”
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叫道:“五更何在?”
身后一位瘦小干瘪的衙役应声而出,道:“卑职在。”
这精瘦汉子名叫五更,是县衙里的仵作,兼作停尸房的管事。
司马恨交待道:“你先将梅大人的尸体用冰块封好,暂不发丧,一切等知府大人来后再作定夺。”
五更躬身领命,道:“卑职明白。”
司马恨看看吴过,道:“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大人住处看看。”
吴过点头应了。
梅若风的府邸在城南十字街头,与县衙隔着三条街巷。
司马恨和吴过带着五名捕快,一路行去。
梅若风惨死的噩耗早已传回家中,梅府上下一副悲凉气氛。
老管家梅福接待了这位前来公干的姑爷。
司马恨说明来意,老管家领着众人进了屋。
梅若风生前并不是一个爱讲排场的人,所以梅府也不算大,但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房。
老管家弓着背弯着腰,领着诸位官爷从大堂到客厅到卧室到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厢房布置得很精致,里面透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老管家说:“这是小姐出阁前的闺房,里面的东西都是小姐在家时的样子,夫人说要拆掉,老爷不许,说小姐回娘家时还可以住。”
司马恨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
待走到厨房时,却发现灶台上摆着两条大大的鲥鱼。
梅福道:“昨晚老爷与夫人用膳时,吃的就是这长江鲥鱼。老爷说这鲥鱼汤特别香,特别鲜,吩咐厨房再做两条,准备第二天中午吃。谁知鲥鱼买回来了,老爷他却……”话至此处,眼圈一红,一双老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司马恨叹了口气问:“平时老爷喜欢吃鲥鱼吗?”
老管家摇头说:“老爷平时也吃,但不是特别喜欢,夫人倒是爱吃,说是这鲥鱼汤能滋阴养颜。”
司马恨又问厨房的厨子:“昨晚老爷吃的鲥鱼汤,是否加了什么特别的作料?”
厨子摇头说:“没有,与往时做法并无差别,都是清炖鲥鱼汤。”
司马恨皱皱眉头,回头对一名捕快道:“将这两条鲥鱼带回衙门,着仵作仔细查验。”
捕快道:“是。”用一个袋子将两条鲥鱼装了,提在手中。
那厨子一见司马恨怀疑他做的鲥鱼汤有问题,不由脸都吓白了,但旋即一想,老爷是被人杀死在荒山破庙内的,再怎么也和我做的鲥鱼汤扯不上关系吧。这才略略放心。
接着老管家又带着司马恨看了两间房子,便来到了梅若风的书房前。
书房环境幽静,门前廊下栽着数枝梅花,可惜未到开花时节。
房门紧锁,梅福说:“钥匙一向在老爷身上。”
司马恨说:“不妨事。”
看一眼吴过,吴过明白,立即上前,单手抓住门上的铜锁,用力一扭,那锁便顿时变了形,应声而开。
梅福不懂武功,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由惊得脸色发白,心想幸亏这年轻人是个当差的不是个做贼的,要不然这天底下还有他打不开的锁偷不到手的东西么?
司马恨领着众人走进书房,说:“大伙仔细搜搜,但不要弄乱了里面的书籍。”
书房很大,但环墙而立的三个大书柜已占去一大半空间。
众人分散开来,四下察看。
司马恨走到书柜前,将里面的书籍一本一本翻看过去。
翻看到第二个书柜时,发现里面放着一只檀香木盒,外面贴着标签,写着“《资治通鉴》”的书名,原来是一套盒装书。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却发现那木盒极轻,丝毫不像装满书的样子,好奇之心顿起,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没有放书,装的却是两块红布,他拿出来一瞧,原来是两块红色的肚兜,那肚兜镶着花边,绣着几点飘雪和一支怒放的梅花,极是生动好看。
司马恨脸色微变,眼角余光左右一扫,悄悄将两块红肚兜揣入怀中,再将盒子放回原处,转身道:“可曾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有。司马恨说:“那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走出书房,回身一扭铜锁,那锁竟又恢复如初,将书房的门锁上了。
众人去剩下的最后两间房子看了一下,并无发现,只好折回县衙。
下午,仵作五更将那两条鲥鱼里里外外检验了一遍,回禀说并无异常。
闹哄哄地查了半天,全无一点线索,众捕快不禁有点泄气。
司马恨也一时无计,只好一面命人把守四门,对进出行人严加盘查,一面命人收拾好房间住处,专候荆南府来人处理案子。
5
翌日晌午,忽然有人来报,荆南知府韩大人到。
青阳县衙内,自县令梅若风意外遇刺身亡之后,县内侦缉捕拿监狱囚禁等一应司法事宜,由总捕头司马恨总揽,而其他日常公务,在未有新官到任之前,由县丞代理。
司马恨官阶为正九品,而县丞卢文超为正八品,两人虽无隶属关系,但从品阶上讲,司马恨要比卢县丞低一级,故而见了面,还得口称“大人”。
当下县丞卢文超闻报,领了主簿及司马恨、吴过等人,急忙迎出。
刚到县衙门口,荆南知府韩青山韩大人已自行下轿,走了进来。卢县丞等急忙上前跪地请安。
那韩青山已年过半百,紫膛脸,三绺长须无风自动,一双虎目不怒自威,极是威严。
韩大人来得甚急,轻车从简,除了四名轿夫,另外就只带了两名护卫和一位身着长衫胡须稀疏一副教书先生模样的属下。
这属下,县衙里的人大多都识得,便是荆南府大大有名的神医,人人都唤他做易大夫,真名叫啥,却无人知道。
这易大夫与韩大人乃至交好友,忙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闲时却在知府衙门兼差做仵作,据说经他验尸侦破的命案,每年都有十几宗。
韩知府冲着众人略一颔首,一语不发,往里便走。
卢县丞急忙快步跟上,将他引到早已收拾妥当的客舍下榻,另又分派人手安排韩大人一众随从住宿。
他本以为韩大人今午到来,必得休息一宿,明日再过问案情,正想吩咐厨房上菜,为大人接风,谁知知府大人刚一坐定,喝了口茶,便道:“卢县丞,青阳县衙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府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你且将梅大人出事的前后经过详细说来,不得有误。”
卢县丞微微一怔,抬头见知府大人的目光正闪电一般照着自己,不由心里一颤,急忙躬着身子站在韩大人前侧,从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及捕头吴过在刑事房收到凶手飞刀留柬的索命书信说起,将他从司马恨口中得知的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详细述说了一遍。
韩大人听了,浓眉紧皱,一语不发,思索一会,忽地眼睛一抬,看着他问:“案发至今,已有两天时日,凶手可曾抓到?”
卢县丞听到知府大人问及此事,额头上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朝廷命官一县之令半夜身死,凶手至今不明,若直言相告,知府大人必定责怪,若虚言应对,却又怕逃不过知府大人那慑人心魄的眼睛,一时之间,怔在当场,心口怦怦直跳,不知如何应答。
便在这时,他身后一人挺身而出,拱手禀道:“知府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韩青山微微一怔,看着他问:“你是……”
那人应道:“卑职司马恨,乃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梅大人既是卑职的上司,也是卑职的岳丈。”
韩青山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哦,原来你就是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本官早闻你的大名,听说青阳县内没有你这位神捕破不了的案子,梅大人也因赏识你一身本事,所以才将独生女儿嫁给你,是不是这样?”
司马恨面色微红,心中却暗有得色,忙道:“大人过奖。”
韩青山问:“你有何话说?”
司马恨道:“经过这两日的明查暗访,谁是谋刺梅大人的凶手,卑职已心中有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人人都将惊疑的目光向他望了过来。韩大人问:“哦,那据你所查,凶手是谁?”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犹豫一下,面露难色,道:“请大人恕卑职无礼,此处人多眼杂,耳目众多,为不使消息走漏,令凶手惊觉,卑职不敢在此明言。不过卑职已将凶手姓名及其犯罪证据写成文书,一并呈上,请大人过目。”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
韩青山略一颔首,伸手接过。司马恨又道:“请大人慢慢细阅,卑职不便打扰,先行告退,大人若有什么要吩咐卑职做的,卑职随传随到。”
说着,一挥手,领了吴过等属下,一并退下。
卢县丞又惊又疑,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却不敢发作,也急忙领着主簿等人躬身退下。出了房门,立即一路小跑,想要追上司马恨问他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查出来的,为何不早早对他言明。哪知县司马恨根本不等他,大步如飞,早已走得远了。
再说韩知府,待众人都走了之后,才展开司马恨呈上的密函,细细阅读。只见那上面写道:
荆南府尹韩大人台鉴:
卑职司马恨,有事不便当人明言,故斗胆呈书,请大人恕罪。
据卑职连日来精心调查,缜密侦察,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已有着落。
三月初九那天晚上,梅大人在城北将军山明隍庙祭奠亡父,出事之时,山上山下皆有明桩暗哨,并不见生人出入,由此可见,杀害梅大人的凶手并非外人,而是内鬼。
但当晚在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和路边埋伏的弓箭手,均是三五人一组,既相互照应,又互为监视,其中任何一人想要单独行动,其他人必定知晓。所以这两拨人中有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而除了捕快和弓箭手,当时在山上的就只有三个人:梅大人、卑职和卑职身边的助手、捕头吴过。梅大人是被害者,卑职在案发时亦被人击晕,剩下一人,只有吴过。
卑职遭袭之时,约是三更时分,而醒转之时,已是四更天时。一个更次的时间,对于一个身负武功的人来说,要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文官,已是绰绰有余。
卑职醒转之后,吴过说他在卑职遭袭之后亦被人击晕,却比卑职早醒片刻。
卑职以为,此话大有可疑。
当时我俩一同隐身于两棵大松树上守护梅大人,我栖身的松树在前面,他藏身于后面一棵松树上,若真有人出手偷袭我俩,必定先要制服后面一人,绝无贸然向前面一人先行下手而使后面一人警觉的道理。他的说法于理不通。此为其一。
其二,卑职与吴过既是同时遭人袭击,料想对方出手轻重应该差不多,为何他先醒转,而卑职却仍在深度昏迷之中,经他以内力推拿大椎穴才得醒来,此事于情不合。
其三,吴过说我俩同时遭人袭击,可是事后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说期间并无人上山,亦不见人下山,山上又不见藏得有人,这个所谓的偷袭者显然是吴过信口胡诌,子虚乌有捏造出来的。
卑职以为,出手偷袭卑职的人,实际上就是吴过。
他在暴风雨中,乘卑职不备,从面后突施辣手,出掌将卑职击昏,然后闯入庙中,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从背后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刺死,然后又奔回松树下,从地上滚一身泥水,再唤醒卑职,假装同时遭袭。
吴过为什么要杀梅大人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据卑职多方查访得知,梅大人出身青州书香世家,祖上历代皆是读书之人,传到他父亲梅守恪梅老先生这一代,家道已渐趋没落,梅老先生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遂将平生志愿寄托于儿子身上,一心只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重振梅家声势。
梅大人倒也争气,十年寒窗苦读,乡试中举,会试中进士,眼见功名已唾手可得,谁知最后殿试之时,却名落孙山,不但未博得半点功名,反令他父亲失望伤心,大病一场。
梅大人无奈之下,只好入京师国子监重新发愤攻读,以望日后求取功名,报答老父。在国子监读书四年,成绩一向优秀,恰在这时,荆南府青阳县令空缺,皇上着吏部从国子监监生中择优授职,前往补缺。
不料在这次考核中,梅大人仅名列第二,眼见到手的功名又要拱手送给那位考得第一的监生,梅老先生望子成龙心切,一急之下,竟起了歹心,花钱买通国子监厨房的厨子,在那第一名的监生所吃的饭菜里下了毒,使得那名监生半夜暴毙于茅房。梅大人因此才有机会被朝廷起用,补缺青阳县令一职。
梅大人走马上任后不久,便将老父亲从青州接了过来。
梅老先生身为一代宿儒,一辈子读圣贤书,不想却晚节不保,临老还做下这等买凶杀人,伤天害理之事,虽是为了儿子,但也于心不安,自责不已。
所以他来到青阳县,却不愿与儿子住在一起,而是怀着忏悔之心,到将军山明隍庙做了一名吃斋念佛带发修行的出家人。
为了惩罚自己以赎罪孽,临死之时又交待儿子不准将他下葬,要将他的棺椁弃于庙内,置于菩萨身边,以示忏悔之心。
梅大人是个大孝子,自然不敢有违父命,但他亦知是自己连累了老父亲,害得他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使他老来不安,抱憾而终。他为人之子,问心有愧,所以在老父亲过世之后,反而事父更孝,不但每年祭日都要用心拜祭,泪洒当场,而且还三年一次大祭,大祭之时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庙,孤灯只影伴父而眠,只望父亲泉下有知,能够原谅他这不孝之子,也希望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得以安心。
而十年前那个被梅老先生买凶毒死的监生,名叫吴世民,正是吴过之父。
如今十年之后,当年的无知稚子早已长大成人,而且还学得一身好武艺。
他潜入青阳县衙,屈尊当了一名小小的捕头,到底是何居心,已不难猜到。
现如今,他终于奸计得逞,大仇得报,却留下这一桩悬案,要我等来破解。
因卑职面见大人之时,吴过多半也在场,就算卑职借口支开他,也难保其他人不将消息传入他耳中,此人本就身负高超武艺,若是打草惊蛇,想要拿他,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卑职无奈之下,只好向大人密呈一切。
请大人先不动声色,明日过堂之时,乘其不备,再当堂将他拿下,若是拒捕,当即格杀,以正法纪。
望大人三思,请大人定夺。
卑职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敬上
知府大人看完,一语未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再将那密函端详片刻,缓缓递给身旁的易大夫。
易大夫接过,正要细看,忽然门口侍卫来报:“青阳县衙捕头吴过有要事求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与易大夫交换一记眼色,两人均暗自惊疑,过了半晌,韩知府才道:“让他进来。”
6
第二天早上,韩知府坐在县衙大堂上,右首下坐着县丞卢文超,左首下坐着主簿,身后站着他从荆南府带来的两名护卫及仵作易大夫,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公堂上一片肃穆。
韩大人高坐在上,不怒自威,惊堂木一拍,喝道:“传刑事房总捕头司马恨、捕头吴过。”
刑事房一众捕头捕快人等正候在大堂门口,听候知府大人吩咐,听得大人传唤,司马恨和吴过均手扶剑柄,快步走上堂来,并肩跪下,道:“卑职司马恨、吴过参见大人。”
韩知府目光往堂下一扫,忽地脸色一沉,喝道:“还不快将杀人凶手拿下,更待何时。”
司马恨知道这是知府大人通知自己动手拿人的暗号,当即侧转身来,直朝吴过扑去,双手五指如勾,右手抓他咽喉,左手扣向他脉门,正是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的一记绝招“左右擒龙”。
吴过大吃一惊,脸色一变,双膝还跪在地上,手臂用力一撑,人已突地跃高三尺,避过对方这一扑,右手往腰间一伸,青锋剑呛啷出鞘,喝道:“干什么?”
手腕一抖,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当头直劈司马恨。
司马恨一着失手,脸色微变,退了一步,出剑相格。双剑“铮”的一声,碰在一起,两人各自震退一步,却又立即抢上。
司马恨并不答话,大喝一声,长剑粘附内力,呼呼挥出,大开大阖,横削三剑,剑招凝重,势挟风雷,果是高手风范。
两人剑来剑往,剑花翻飞,剑光闪烁,一刹之间,已当堂格斗了二十余招,竟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见知府大人脸色阴沉,面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料想自己出手不利,知府大人已生责怪之心,当下心头急躁,剑招一变,轻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只盼一招之间,便能将对方制住。
吴过见对方变招,忽地一声清啸,腕抖剑斜,手中三尺青锋竟变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只见青光连闪,却教对方全然瞧不清剑路来势。
两人一重一轻,一钢一柔,斗得极是惊险。
又过了十余招,司马恨忽地催动真力,长剑挟裹劲风,直向对方右肩砍去。
吴过喝道:“来得好。”沉肩闪避,青锋剑一翻,疾刺对方胸膛。剑至中途,竟然弯了过去,斜刺对方左肋。
司马恨见对方这一剑来得奇巧,暗吃一惊,急忙一耸腰胯,插在右边腰间的剑鞘忽地飞出,呛啷一声,刚好套住对方的青锋剑,冷喝一声:“撒手。”长剑斜削对方手腕。
吴过长剑被套,无法施展,若不放手,右手便会齐腕切断,只得撒手松剑,缩腕暴退。便在这时,司马恨早已大步抢上,长剑一指,已抵住他前胸,只需轻轻一送,便可取他性命。吴过脸色苍白,只得住手。
司马恨微微喘气,目光朝知府大人望去,心中颇有得色。
韩大人当即喝道:“拿下!”
话音未了,倏地自左右两边冲出五六个牛高马大凶神恶煞般的拘捕手,直扑过来。
司马恨左手一掌,将吴过推了个趔趄,道:“绑了。”
谁知那六名拘捕手却忽地朝他扑来,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尚未反应过来手足四肢已给他们牢牢抓住,头也被摁到地上,青砖铺就的地板毫不客气地磕掉了他两口门牙,满嘴里涌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