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还未踏入社稷楼的正门，陡然觉察到了一股莫大的寒意。</p>
好似坠入冰窟，冷冽刺骨，几欲冻住运转的气血。</p>
随后，虬筋板肋之体魄轻轻一震。</p>
如同挣开枷锁，重新恢复自如。</p>
他转过身去，与那头青玉狮子射出的眸光撞在一起。</p>
虚空之中，炸起一团噼啪气浪。</p>
哗啦作响，泛起无形的涟漪。</p>
“小子，你不是和尚，也没有剃成光头，怎么沾染了讨厌的佛门气息？”</p>
青玉狮子两只灯笼也似的硕大眼睛，打量过去。</p>
它其实也有些疑惑，这小子明明只是武道三重天，竟能受得住自己的妖气。</p>
“老爷虽然经常骂俺惫懒，平白浪费这一身血脉，</p>
可俺怎么也是十万大山出来的大妖，他居然不怕？”</p>
俗话说，甲子成山精，百年做野怪，千年化大妖。</p>
这里的年份，并非指代岁月，而是功力修为。</p>
自古以来，异类得道格外艰难。</p>
即便侥幸撞上一丝机缘，开启灵慧心光。</p>
但它们不比人族，修行自成体系，传承至今。</p>
那些天生禀赋非凡的神魔后裔，妖圣异种，或许无需操心。</p>
有的力大无穷，成年之后自可肩山扛岳；</p>
有的吞风吸火，依靠血脉返祖便能称霸天地；</p>
有的内蕴灵光，初生之时就无横骨，而且百脉具通……</p>
可另外的飞禽走兽，山石草木，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p>
只能依循本能，吞吐日精月华，靠着水磨工夫积攒修为。</p>
其间还会伴随灾劫，比如同类相残，捕杀狩猎，难得安宁。</p>
所以能够活过千年的妖物，少之又少。</p>
像青玉狮子这种好吃懒做，抱着大腿直接躺赢，修成千年功力的大妖。</p>
那便更加罕见了！</p>
换算成气血武道的层次，大概就是气海真罡的顶尖四境。</p>
四肢百骸的滚滚妖气，一旦全部散开，足可遮天蔽日。</p>
这都吓不住一个换血三重天？</p>
难道……</p>
真如老爷所说？</p>
俺是一头蠢笨没用的饭桶？</p>
青玉狮子不禁产生怀疑。</p>
而后。</p>
它用力地甩动脑袋。</p>
不可能！</p>
绝对不可能！</p>
自己乃是十万大山的天生异种！</p>
祖上出过先天妖王！</p>
“因为我平常日行一善，为人宅心仁厚。</p>
不仅出入金风细雨楼，接济那些衣衫褴褛的可怜姑娘，</p>
还会帮人阖家团圆，老小整整齐齐。</p>
累积下来的功德无数，由此受到漫天神佛的垂青庇佑。”</p>
纪渊声音澹澹，一本正经说道。</p>
他本以为这头气势骇人的青玉狮子，想要对自己不利。</p>
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p>
身为钦天监正的坐骑，以及驾云吐雾的积年大妖。</p>
这头青玉狮子为何有种看上去憨憨傻傻，不太聪明的感觉？</p>
“你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真当俺蠢不成？</p>
俺家老爷说过，漫天神佛早就没了，只余灵性不灭，烙印虚空……如何垂青庇佑你？”</p>
青玉狮子哼哼两声，得意说道：</p>
“再者，日行一善就能积德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p>
俺可聪明了，你休要诳骗！”</p>
直到此时，纪渊方才确认，原来这头青玉狮子没有装傻充愣。</p>
他故作惊讶，正色道：</p>
“敢问大妖的名讳？</p>
你真是法眼如炬，智慧渊博，竟然轻易看穿小子的信口胡诌。”</p>
他好像在夸我？</p>
青玉狮子眸光大亮，心下既惊又喜。</p>
强忍咧嘴大笑的冲动，道：</p>
“哈哈哈，算你小子有些眼力！</p>
本座乃监正老爷的坐骑，你可称俺一声，‘九灵老爷’！”</p>
纪渊毫不在意这头憨货狮子的蹬鼻子上脸，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道：</p>
“原来是九灵大妖当前，果真名不虚传，威风凛凛！</p>
不瞒大妖，小子乃阴德之身，深受祖上余荫，</p>
所以才会沾染佛性，让大妖误会。”</p>
大妖？</p>
青玉狮子何时受到这种尊称，不由心花怒放。</p>
它抖了抖厚实毛发，两丈多高的庞大身子。</p>
直似山头倾塌，落下大片的阴影，声音隆隆道：</p>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p>
俺最近不喜欢和尚秃驴，你若是跟佛门沾亲带故，绝不放行。”</p>
纪渊瞥了一眼那满头大包，好似峥嵘棱角，心里隐约有些猜测。</p>
这座天京城中，能够降伏一头千年大妖的佛门高手，并不多。</p>
他挑了挑眉，故意问道：</p>
“佛门固然没几个好人，却不知怎么招惹到九灵大妖了？”</p>
许是感觉纪渊顺眼，青玉狮子也没隐瞒，缩起脖子诉苦道：</p>
“这几日，碰见一个凶残的恶和尚，时不时就跑到钦天监来。</p>
非要跟俺说什么佛法，听得俺头昏脑涨。</p>
最可气的是，那恶和尚念完经文之后，还要问俺悟没悟。</p>
俺连他讲了啥都不记得……俺回他没悟，他就拿铜钵敲脑袋，</p>
回他悟了，他又问我，悟了甚么？快要折磨死俺了！”</p>
青玉狮子声泪俱下，身躯耸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p>
它自从跟着老爷离开十万大山，什么时候忍过这种气？</p>
“如此说来，那和尚的确做得不对。”</p>
纪渊轻咳几声，不疼不痒说道：</p>
“只可惜小子的武功低微，本事不济，帮不到九灵大妖。”</p>
青玉狮子抽了抽鼻子，不禁认为这小子能处。</p>
那些钦天监的练气士，见到自己要么避之不及，要么战战兢兢，无趣得很。</p>
“换血三重天，确实算不上高强。</p>
无妨，修行这种事，无非好吃好睡。</p>
来，这枚化龙大丹拿去。</p>
它是从许多凶兽异种的血肉之中萃取精华，又辅以灵液浸泡，熬煮而成，俺也剩得不多。</p>
万一那恶和尚还要上门，寻俺化缘，可就糟了。”</p>
纪渊有些发愣，抬头望向青玉狮子掌中那枚鸽子蛋大小，犹如活物跳动的金色丹丸。</p>
他很想知道，十万大山究竟有多妖风淳朴，才能养出这样的大冤……大妖？</p>
一枚大丹的价值，已经算得上有市无价，万两白银不足以换。</p>
这枚可让肉体凡胎伐毛洗髓，至少增加十年功力，直接突破一次换血的化龙大丹，更是上品。</p>
就连黑龙武库都没有收藏！</p>
“大冤……九灵大妖，你真个有情有义！</p>
不愧是监正的坐骑，懂得礼仪教化，比那些山精野怪胜过太多！</p>
只不过无功不受禄，咱们初次见面，我哪里好意思接这么贵重的大礼！”</p>
纪渊险些道出心声，醒悟过来后，连连摆手，使劲推辞道。</p>
“俺送出去的东西，绝对没有拿回来的道理！</p>
你今天要是不收，那便是瞧不起俺！”</p>
青玉狮子本来有些心疼，可听到身心舒坦的一番吹捧，顿时变得豪气干云。</p>
平日结识的山精野怪，大都不识字，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奉承话。</p>
什么“大哥说得对，俺也一样”，完全比不上纪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