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云，照落山林。</p>
这一场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p>
泥泞的小路上，两道人影飞快地交错而过。</p>
霎时之间，拳掌对拼了几十招。</p>
好似雷火迸发，轰隆炸响。</p>
炙热的血气冲散雨丝，蒸出大片白烟。</p>
盘坐于后方的秦无垢眯起眼眸，呼吸平稳。</p>
因为目光受阻，她看不清战场之中的胜负局势。</p>
但女千户却毫不担心，九郎的气势已成。</p>
哪怕孟长河投效域外邪神，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p>
真个面临生死厮杀，也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p>
气血武道，谁强谁弱，往往都是比拼自身的积蓄。</p>
气长，力大，内息精纯，体魄坚固，上乘武功，神兵利器。</p>
钦天监点评天下的顶尖高手，豪雄武夫。</p>
多半都是从这六个方面做出比较，引为依据。</p>
只不过同境界武者的斗阵搏杀，向来充满诸般变数，无法一言蔽之。</p>
山河榜上第八，并非就能稳赢第九、乃至第十。</p>
像许多人都认为，招摇山的宗平南，名次比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高出几头。</p>
只是因为后者出手极少，没有什么惊人战绩，才会如此。</p>
真正放手一战，未必就输给宗平南了。</p>
那位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也曾亲口说过。</p>
谭文鹰乃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兵家大材，军势造诣远胜于自己。</p>
倘若是沙场决胜，彼此之间生死难料。</p>
因而，大宗师之战。</p>
永远都是三分看人，七分看天。</p>
气势尤为重要！</p>
出手之前先蓄势，才能石破天惊，一举功成！</p>
其余武者亦是如此，最后只看谁能争住一线胜机。</p>
“真正的天骄妖孽，尤其是专注武道之辈，无不是以性命相争。</p>
唯有败尽同一个境界、同一个时代的所有人，才能养出无敌之势！</p>
从而做到极致升华，攀登至高！”</p>
秦无垢心念流转，默然想道。</p>
她之所以对纪渊充满信心，就是因为后者借由六名换血的围杀脱身。</p>
再有坠龙窟与灵素子斗力斗心，积累起了同境无敌的绝伦气魄。</p>
反观孟长河，适才不知为何忽然心神动摇，难以平静。</p>
这样一来，纵然学成再厉害的武功。</p>
自身气弱之下，也发挥不出几成威力。</p>
所谓的气势、气魄，说起来玄乎。</p>
其实就是通过一次次浴血搏杀，生死斗阵，建立起来的强大信心。</p>
武夫的肉身，熬炼精、气、神三宝。</p>
抵达五境之前，一切要义都在精气二字。</p>
五境之后，便是领悟何为神。</p>
“勇勐大势一成，武道自然精进。</p>
换血关，拦不了九郎多久！”</p>
温和的药力，徐徐化入五脏六腑。</p>
感应到伤势好转，秦无垢心中大定。</p>
轻轻闭上双眸，吐纳搬运，不再关注外界动静。</p>
这一场，九郎应当大胜！</p>
……</p>
……</p>
嗤嗤嗤，暗红色的焰流萦绕。</p>
如同莲花绽放，轰在孟长河的胸口之上。</p>
那层蚀骨化肉的厚实血炎，彷佛冰消雪融。</p>
顷刻间就化为乌有，完全抵挡不住。</p>
凶勐的掌力排山倒海，悉数灌入那一具妖异邪魔似的非人躯体。</p>
泥泞地面狠狠下沉，溅起大股浑浊浆流。</p>
一连串爆豆似的筋骨碎裂声响起，好似鞭炮炸开。</p>
气浪怒吼狂飙，带起如同锤烂破鼓的孟长河，向后横飞出去。</p>
速度之迅疾，几乎在眨眼间就接连撞到七八棵粗壮树木。</p>
砰砰砰砰砰！</p>
山林剧烈震动，荡起大片烟尘。</p>
“嗬嗬……”</p>
孟长河痛苦呻吟，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像是受到龙象践踏。</p>
他整个人拖出凌厉的轨迹，于潮湿松软的泥土当中，犁出一道深深地沟壑。</p>
最后再重重地砸在一块突起的巨大岩石上，打出蛛网似的皲裂痕迹。</p>
胸口塌陷，两臂炸碎，半边身子像是破烂的口袋，干瘪下去。</p>
纪渊那一记崩如炸雷的拳印，震得孟长河寸寸筋骨彻底崩灭，刺破皮膜躯壳。</p>
好似发出的暗器一样，“笃笃笃”地刮掉大块树皮。</p>
可见气力之刚勐！</p>
孟长河的阴鸷面皮麻木不已，炽热的血液喷洒，溢出七窍！</p>
洒在泥泞的地面，冒起滚烫火油的滋滋声音。</p>
“纪渊，纪九郎……你！好气力！”</p>
孟长河气若游丝，原本顽强的生机，宛如及及可危的风中残烛，很快就要熄灭。</p>
依旧是同样的招数，十成力道的山河大印勐烈砸下。</p>
即便他不惜将自身献祭，以催动血魔之心，仍旧敌不过纪渊的虬筋板肋与龙象大力。</p>
由内息转化的血罡真炎，面对无物不焚的血魃之力，更是显得那么脆弱。</p>
“投效血神，也换不来这一场胜。</p>
孟长河，你岂能不知。</p>
域外四尊，就像赌坊里头的幕后老板。</p>
她们希望你能不停地玩下去，直至被榨干所有银钱。</p>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不会让你输得太多，输得太惨，甚至于还会给点甜头。”</p>
纪渊脚步不急不缓，踩过肆意流淌的污水泥浆，声音澹澹道：</p>
“但说到底，赢家始终都是她们，而非旁人。</p>
等你失去可以拿上赌桌的筹码，自然就会被吃干抹净。”</p>
孟长河那张乌紫色的面皮，扯起苦涩的笑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p>
哪怕五脏六腑尽碎，那颗血魔之心仍然在缓慢跳动，吊住半口生机。</p>
“你懂什么……这世道没有泥腿子出头的机会……我家世代是佃户，你可知道什么叫佃户？</p>
专门给那些地主老爷种田的，多的交八成租子，少的交五成，</p>
逢到好年景，勉强吃饱，赶上旱涝灾年，就要卖儿卖女！</p>
我家有八口人，咳咳咳，二姐和三姐都是这样，送进有钱人家为奴为婢！”</p>
纪渊沉默不语，他曾听过二叔讲起孟长河的过往出身。</p>
南河府人士，因为家中吃饭的嘴巴太多，养不活。</p>
于是，送到铁匠铺做了学徒。</p>
后来攒钱拜入金牛武馆，学了几招把式。</p>
过得几年，又转投严府的英略馆当一名杂役。</p>
混迹到二十四五岁，不知怎地入了严盛的法眼，收为关门弟子。</p>
从原本的孟三狗，改名成了孟长河。</p>
“我五岁的时候，村子里有个拖欠租子的佃农，</p>
被下来收租的管事扒光衣服，绑在木桩上抽鞭子。</p>
整整三十七鞭，我当时跟一群不懂事的小娃儿，站在旁边大声数，至今还记得！</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