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和尚好像迫不及待，几步就奔到大锅那里。</p>
高大汉子面上冷笑，握住铁刀，盯着这个贼秃驴的脖颈。</p>
铛！</p>
“师傅……”</p>
邋遢和尚一边念叨，一边就要揭开盖子。</p>
只听得金铁交击，响彻大殿。</p>
然后，自家徒弟的焦急声音方才传来。</p>
邋遢和尚摸了摸脖子，不顾高大汉子惊骇的目光。</p>
丢开湿漉漉的木盖，悲悯低头。</p>
滚水冒泡，汤汁浑浊。</p>
大锅里，人头、残肢不停地翻动。</p>
有面皮被烫得绽开的乡民，有剃度的和尚……</p>
他们的手、脚、心肝，混在一起。</p>
许是饿得太久，动手太急。</p>
沸汤当中，还有一只鲜红的虎头帽没被捡出来，覆在一颗头颅上。</p>
“阿弥陀佛。”</p>
邋遢和尚面无表情，并未露出不忍之色。</p>
他轻轻转身，望向乌泱泱冲进天王殿的一众流民。</p>
“老秃驴，你别多管闲事！”</p>
高大汉子退后两步，眸光惊惧。</p>
他手里的那口铁刀斩在对方脖颈上，反被崩开缺口。</p>
是个扎手的硬点子！</p>
本来预想当中，是一刀枭首，好让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自个儿掉进锅里。</p>
失算了！</p>
“识相的，滚出大殿，不然宰了你的徒弟！”</p>
另一个黑脸汉子反应很快，伙同其他几条人影，围住纪渊投影的小和尚。</p>
“不成！不能让他走！万一下山报官怎么办？咱们逃荒到这里，杀了人，犯了杀头的罪！”</p>
高大汉子忽地摇头道。</p>
“老和尚，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p>
你自断一臂，不，自断双臂，我就放过你和你的徒弟！”</p>
铁刀，竹枪，越挤越密，如乌云般压过来。</p>
殿外的篝火通亮，发出噼啪的声响。</p>
照得里头一条条影子，好似张牙舞爪。</p>
低头默念超度经文的邋遢和尚，看向被一伙人围住的徒弟，轻声道：</p>
“徒儿，为师这一脉向来单传，不轻易收人，也不轻易传法。</p>
咱们求得是护道之心，行得是杀伐之路。</p>
没慧根的，看不破。</p>
没杀性的，拿不起。</p>
没定力的，握不住。</p>
没佛心的，证不了。”</p>
纪渊仔细聆听，似乎若有所悟，开口便道：</p>
“师傅，我记住了！”</p>
他思及杀生僧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p>
莫名觉得这一脉，比起正统的禅宗更要难走。</p>
“老秃驴，你说甚废话？赶紧动手，不然我先割了你徒弟的耳朵，当下酒菜！”</p>
高大汉子满脸不耐，若非顾忌那刀枪不入的体魄。</p>
他早就一刀捅穿肚肠，切做几块下锅了。</p>
“所以，徒儿你须记住了，咱们修行，无论是佛法，武功，其真意都在一个‘杀’字。</p>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p>
邋遢和尚一声高过一声，如作白象吼，震得天王殿簌簌抖落灰尘，随时都要塌下一般。</p>
“你随为师学佛十二年，今日方算入门，赐下法号，临济！”</p>
最后一句，仿如雷鸣！</p>
咚！</p>
惊天霹雳轰响大殿。</p>
高大汉子耳膜都要炸开，两眼冒出金光。</p>
手里的铁刀险些握之不住，几欲跌落。</p>
他努力张开双眼，只见那个其貌不扬的邋遢和尚踏出一步。</p>
轰！</p>
地面像是翻转过来。</p>
狂风扑面，烟尘如龙。</p>
其恐怖的气力，恰如惊涛骇浪震荡庙宇。</p>
登时颠得那些流民踉跄倒地，成了滚地葫芦。</p>
“大师饶……”</p>
高大汉子话音未曾出口，邋遢和尚右手持钵，左手握拳，往前用力一递。</p>
噼啪！</p>
对方仰头就倒，七窍喷出滚烫鲜血，筋骨碎裂如烂泥，当场没了生息。</p>
“阿弥陀佛。”</p>
邋遢和尚高诵佛号。</p>
“韩老大死了！被一拳打死了！”</p>
“做了他！一起吃肉！”</p>
“不能再逃，跑了才没活路！”</p>
“……”</p>
嘈杂的喧嚣扑打过来，邋遢和尚无动于衷，他一字一句道：</p>
“好徒儿，你是个有根骨的好苗子。</p>
之前埋怨为师，只传你罗汉拳。</p>
现在可要看好了，何为龙象自在、金刚大力！”</p>
干瘦的身形闪动，合身撞向一条精瘦汉子。</p>
也不动手，后者便兀自炸开，散成一团肉糜。</p>
一脚抬起，狠狠踏下。</p>
弯腰趟地的流民，瞬间踩成血泥。</p>
邋遢和尚杀心一起，百无禁忌。</p>
宛若一团闷雷滚走，所过之处，带起道道血浪。</p>
顷刻之间，十几条性命便死了个干净。</p>
“师傅……”</p>
纪渊望着遍地血肉，尸骨无存，心想这邋遢和尚好生猛。</p>
杀人如屠鸡宰狗，没有半分心慈手软。</p>
这些流民多少也有几分武功，否则怎么能逃脱官府追捕。</p>
为首的凝聚一条气脉，其余最低也是服气。</p>
这样一队人马，若能养精蓄锐。</p>
放在景朝立国之前，占王扯旗，做个山匪是没问题。</p>
“西山、凤翔、北河……三府之地大旱，世道愈发险恶。”</p>
邋遢和尚一口气吹灭柴火，抬手提着那口大锅，挖出大坑掩埋了事。</p>
既无悲天悯人之态，也没有难过伤心之色。</p>
生生死死，于他而言，仿佛平常。</p>
篝火仍在烧着，邋遢和尚与自家徒弟靠着一堵半塌的破墙，吃着包裹里的干粮。</p>
天王殿里，满是血污，已然落不了脚。</p>
“师傅，到底啥是龙象自在，金刚大力？刚才太快了，徒儿没看清……”</p>
小和尚抬头问道。</p>
“其气如龙行水中，其力似象行陆地……你把那套罗汉拳打上一百遍，琢磨筋骨皮膜的气血变化。</p>
等到为师这个年纪，差不多就能懂了。”</p>
邋遢和尚起身，拔开酒葫芦饮了一大口。</p>
尔后，摆出拳架子。</p>
边走边打，呼吸吐纳，声如雷音。</p>
“棒打十方世界，张口吹破天关，只手搅翻东海。</p>
呔！老衲一脚踢倒须弥山！”</p>
……</p>
……</p>
外界。</p>
盘坐在床榻上的纪渊，心神沉寂，感悟其法。</p>
皇天道图，光华抖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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