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真诚,多无懈可击!
她不禁有些混乱。舒伦学院自建校起,对开山人舒伦的评价无一不是倾佩万分。他是四海学术的一面旗帜,是所有学员难以企及又引以为目标的标杆。就连大街小巷里玩闹戏耍的孩童,也满口都是将来要成为像舒伦一样的人。
英雄一样的人。
洛茛汇报完了战况,正要告退往外走,舒伦忽然语气沉重地叫住了他。
“洛茛,我很抱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做好准备……”
人皆称,舒伦学院倾四海之力,培养一院学员,不过是为了再出一个舒伦。
战后百废待兴的世界里,有人在浮城中漂如浮萍,有人在不见天日的工厂中被鞭打驱策,有人在海上饮风食露,靠争抢夺来一口食物。
他们仰望着舒伦学院光芒万丈的招牌,交上委托与报酬,寄希望于能有如舒伦一般的英雄从天而降,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洛茛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地看着舒伦,艰难道:“……牺牲?为什么是她上前线?为什么是她去?!你说过你会帮我护好她,你说过的!”
舒伦伸手扶住他,“我很抱歉,洛茛。洛伊斯是为了四海的未来才牺牲的,你一定要振作,不要让她的血白流……”
秦在于看着神情沉痛的舒伦,看着那个据说将亲手埋葬战火,掀开人类崭新一页的英雄。
……原来,不过如此。
统帅,毕竟是统帅。在舒伦心里,就像他说的一样,这些只不过是为胜利而必有的牺牲。他坐的位置太高,见过的牺牲太多了,于他而言,于一位坐定指挥的将领而言,必须学会将牺牲看作过程,看作路径。
五十年的沙场喋血,让他裹上了一身霜寒,弟妹也好,战友也罢,能救回总督,便是可以忍痛牺牲的。
更不用说是只鲛人,连痛惜与愧悔都不用了。
撤退后,中洲陆上被抛弃的遗民几十年挣扎求生的哀哭,与洛伊斯腿骨寸寸断裂时的碎响一样,他不是听不见,只是选择不听了。
有些人,好像注定就是要被放弃的。
她越想越觉得绝望。
洛茛一把推开了舒伦,夺门而出。
旁边副官要去追,被舒伦伸手拦住。
“让他去吧。”他缓缓道,“他总有一天要接受的。”
秦在于追了上去,刚越过门槛,画面突转,她迈出去的腿落在了雪地上,深陷下去,发出短促的“咯吱”一声。
鲁格就在前面不远,倚剑而立,像是一把布满了豁口的折戟,锈迹斑斑。
他眉尖的伤口不知怎么崩裂了,两行血珠顺着眉骨淌下,流过他空洞苍凉的眼睛。
半晌,他终于动了动,扶着手中的剑站直。秦在于猛地与他墨绿的双眸对视,心中一突。
她好像,看到了故洲图书馆里那个阴郁的老者。
但洛茛并没有看她,执剑一步步顺着山道向前。
忽然,他脚步一停,顿住了。一双苍绿的眼睛怔然,直直望向素白一片的雪地。
秦在于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刺目的雪原上,一点通红反射着灼目的日光,亮得像是什么人的心头血,在积雪中格外醒目。
她马上想了起来那是什么——
那半串没有吃完的糖葫芦!
寂静的雪原上,有什么东西蛰伏着,即将破土而出,将一切表面的平和都炸做虚无。
洛茛俯身将积雪拂开,濡湿的竹签连同上面串着的几颗沾着雪尘的糖葫芦漏了出来。
同时出现的,还有已经冻结的血迹。
洛茛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他疯了般伸手,用整只手臂将面前洁白的积雪一捧捧刨开。
雪尘飞扬,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多的红色失去积雪的掩藏,暴露在天光下,令人心尖颤栗。
大片大片的鲜血沾染在洁净的雪上。
殷红,刺目,如盛开的彼岸花。
雪原是无情的旁观者,冷眼看海洋神灵的消逝,只将证据完整冰封。
再完美无缺地,呈现出来。
洛茛双手撑地,喘息越来越急促。他双眼死死盯着满地鲜红,忽然抱住头,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绝望愤怒至极,像是困兽的呜咽。
雪原空荡,嘶吼声传开,又被远山一声声传回,久久不息。
北风刮过山岗,如同天地的轻叹。
洛茛放下手,忽然不再颤抖,仿佛在瞬息间冷静了下来。
但秦在于知道,他没有。
青年拾起半串糖葫芦,起身,拔出了身旁的佩剑。
“铿——”一声清啸,也在群山间传响。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