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伦愣怔,抬起眼帘,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苏文,却在落到雪地上的人身上之前挪开。
他终于再次开口,言简意赅道:“卫队的船已经等在港口了,你们快些。”
说罢转身就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
翻飞的衣袍远去,带着洛伊斯所有的希望一起。
秦在于止了笑,狠狠闭上眼。
她忽然有些庆幸洛伊斯是昏迷着的。若是看到她拼力保护的人满怀恶意、以礼相待的人弃她而去,海洋精灵那双从来通透平静的眼睛里,又会出现怎样的情绪?
她以全无保留的态度对待爱人,同时友善地对待洛茛身边的所有人,师兄、战友,还有那个无处过年的妇人。
可是现实却要指着她的额头,说她错了吗?
因为人类的规则和鲛人不一样吗?
她隐隐有些明白,落阳峡海桥事件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如何混进鲛人族群,并成功杀害一名鲛人的了。
战初,洛茛在茫茫的海上问自家师兄,曾经想从猎人手里救下无辜海族的那个青年,会不会一直这样想。
远处,久经沙场的将军一步步向山顶走去,坚毅持重的背影快速远离,被黑暗一口吞噬。而他离当初那个儒雅温文的青年,也已行出太远。
笔挺的背影回答,不会。
舒伦走后,三名猎人面面相觑。
苏文从雪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催促道:“快点!”
几人立马动作,拿出一个一人长的布袋,将地上洛伊斯胡乱一裹,就待往肩上背。
有一人突然喊道:“等等,她的腿怎么办?”
人们齐齐顿住,有人要继续背有人要把人往地上放,混乱不已。
兵荒马乱间,苏文不耐烦道:“只要骗过那些鲛人就行,外表上看着像鱼尾不就行了?”
几人纷纷应是,“腌菜坛”掏出几段布条,蹲下就往洛伊斯的腿上缠。
缠了几圈都不得其法,他又将布条拆了下来,开始卷洛伊斯青色的裙摆。
一旁副官急着赶去港口,看他动作半天也没有成效,不耐烦地将人一把推开,“行了,我来。”
他挥手一招,雪原上刮骨钢刀般的寒风在他面前聚积,凝成一把半人多高的巨器。
傍晚昏暗的光线映出隐约的轮廓,长杆,头有两面,形似巨锤。
秦在于猛然想起了入阵前在海底看到的那具尸骨,腿骨上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布满了裂纹。
有如粉碎。
晚风扫荡过荒原,大片阴云遮住了群星。
副官高高举起巨锤,抡了下去。
她猝然闭眼,巨锤的剪影在眼中定型。碎裂声在背后一下接一下响起,不带停顿,没有止歇。声音被寂静的雪原吸纳,沉闷钝重,又刺耳至极。
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一声能发泄的尖叫。
秦在于心中刺痛,随锤击声坐倒在地。冷风灌入口鼻,呛得她剧烈地咳起来。
窃窃的私语响起:“对……再砸碎一点……裹起来,裹紧,做出鱼尾的形状……”
她再也受不了,抱住头,用手死死捂住双耳,眼眶通红。
为什么,洛伊斯?你只是想偷只鸡吃而已。
你只是馋了,你最开始真的只是偷了只鸡吃而已。
……做什么要上岸来?
做什么要上岸来啊!
……
先锋岛围困的第五天,海族举兵撤退。总督艾伦被顺利救上岛,只受了轻伤,没有大碍。
营地中的将士无不欢呼雀跃,抱头痛哭,庆祝再一次逃出生天。
整齐排布的营帐间,秦在于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与周遭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排排营帐围出的主路上,走来了一行人,全部身披袍甲,腰间佩剑,步伐坚毅,行走间动作整齐划一,从一众死里逃生的兵士中脱颖而出。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衬得身形颀长,肩背上甲胄经海风血雨涤荡,泛着冷光。棕发卷翘,搭在深邃的眸边。
秦在于精神一凛,缀在洛茛身后随他一起进了主帐。
艾伦和舒伦都在帐内。围困才结束不久,这里商讨汇报的人非常多,宽阔的主帐里也显出几分拥挤。
舒伦见到洛茛,立刻停了手头上的事,听他汇报战况。
洛茛此番去的是东淼北线,在北川外围一带阻击海族,任务艰巨。在帐内灯光下,他一边眉毛上添了两条暗红的断痕,散发着寒冷海域中肃杀的气息。
看着他毫无所觉地与舒伦讨论军情,秦在于心中焦急,像是被绑在一堆火药前,无法可想,只能等着它们就这么在眼前爆炸,边等边心惊胆战,沉郁憋闷。
再看舒伦,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仔细倾听洛茛对前线战况的描述。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曾做过的勾当,秦在于真要以为他是个称职的将领,一边缜密琢磨战策,一边还带着私人感情,担忧关心着自己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