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连续下了几日豪雨,山洞口的野蕨猖狂,长法接近挑衅,非要把一整排碎石嚼烂才甘心一般。
夜很厚,沉重压在眼前。
他是被草药的苦味熏醒的。
狭仄的山洞里只有微弱的烛光。烛火旁堆砌着大小不一的石块,从中竟冒出几分热气。烛火前的人只着了一件里衣,却额汗涔涔。
他浑身裂痛难忍,每动一下就像要了他的命。
听到窸窣声,那人回过头来,面露惊喜:“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他不说话。
女子皱了皱眉,大惊失色:“难道是药发作,害你哑巴了?”
程瑾言一听,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女子哼笑几声,继续回去研磨药粉:“吓唬吓唬你,而已。你伤得很重,多亏我这样一个绝世神医路过救了你。五皇子,不用客气,赏我点儿银子就成。”
程瑾言记得她。
第一次见面就偷袭、把他按到床榻上,况且这人似乎和程序的关系还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
“周宁意。”她端来煎好的药,坐在他旁边。山洞里虽然潮湿,但好在避风,周宁意在他身下铺上两层干草,又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尽兴尽力伺候这个半死的人。
数日前,她出城采药,无意中发现天南星上沾了几滴殷红,一闻才知是鲜血。她一路顺着血迹,在山沟里找到昏迷不醒、快要血流成河的程瑾言。
还好她会功夫,能单枪匹马地将程瑾言背上来。但他失血过多,命悬一线,周宁意不敢耽搁,就近找到一处山洞。
这一照顾,就照顾了七日。
起初程瑾言迷迷糊糊,偶尔醒来说几句废话又昏死过去,直到前几日开始才老老实实睡觉,伤口也在一天天愈合。
眼看着周宁意用荷叶做了一个简易的器皿盛药汤,没有碗,也没有勺。程瑾言眉头紧锁:“这几日你怎么喂我吃的药?”
“当然是用嘴啊。”周宁意说得事不关己,“不过你都醒了,还需要我用嘴喂吗?那也行。”
“你……”程瑾言忽然想吐,气不打一处来,“你大胆!”
周宁意不以为然:“我是大夫诶,我总不能对你见死不救吧。我说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不就肉碰肉嘛!”
“……”
周宁意把荷叶拢出一个角,但程瑾言只是死死盯着她,满腔恨意。她破罐破摔:“不喝是吧,那我就喂你。”
在她把荷叶送到嘴边那一刻,程瑾言弱弱地叫停:“我喝……”
她看着他乖乖喝下,趁机摸了一把他的脉象,已经平稳。
程瑾言却不顾伤口疼痛,猛地甩开她的手,低沉压抑:“别碰我。”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畏惧他的官威和阴冷,但她是周宁意,生于不给皇帝面子的周家。
她精准找到他手臂后的麻筋儿,用力一掐:“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对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客气点儿!”
周宁意不给程瑾言回嘴的机会:“没人知道是我救了你,你再嚣张跋扈,我就把你扔出去埋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程瑾言拖着一条麻掉的胳膊,安安静静将滚烫的汤药如数喝进腹中。
“你是被什么人伤成这样啊?”周宁意在一旁生火,可是柴上沾了露水,很难点燃。
药太苦、气味太冲,程瑾言打了个寒颤。
十几日之前,他接到飞鸽传书,有人约他于子时三刻在城门外见面,扬言手里有倪允彦和杨安大学士勾结的铁证,并威胁他,如若不至、就将此上交给朝廷。
倪府一直都在巴结皇子,程瑾言是觉得他家的钱财可以利用,才在这几年将倪允彦发展成自己的下线。想过他会不忠,没想过他会倒向太子。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五皇子与太子不和,若是倪允彦与杨安勾结罪名成立,皇帝自然会把他联系到这件事中。
看起来他是在救倪允彦,其实是在救他自己。
明知道这是个骗局,但他还是决定去赴约。程瑾言小时候曾虽部队操练过,长大回宫后皇帝为防止儿子造反,下令不许任何皇子习武。他有个御赐的贴身侍卫,可惜特立独行,平时总不见人影。
这一次,岳长霖依旧未能在他身边,程瑾言双拳难敌四手,连中数刀。好在突然蹿出个人影拦截了这群人,他才得以脱逃。
可他身负重伤,寸步难行,没走过远便失去意识,滚落山沟里。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这个人。”周宁意好不容易才把火生起来,不满地收走给他喝药用的荷叶。
程瑾言懒得理她,但仔细想想,他失去意识前所处的地方并没有山洞,所以只能是周宁意一个人把他扛过来的。结合第一次见面就把他打趴下的经历……
这女子,还真是野蛮。
周家为了让周宁意学会辨别草本,三岁就把她丢进山里,花草树木没认清楚,抓野鸡、叉鱼的水准倒是京城一绝。
她动作粗鲁,找不到刀刃,直接用树枝剖来鱼肚,将内脏全部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