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如雪的消息传来时,姬宛禾那边也正好从平江赶回,她果然没有猜错,赵家当真与那所谓的“乌祢国”在海上有生意往来。
这个消息无异于黑暗中一线天光照入,因为,杭如雪的商船跟丢了那帮人。
也不知是他们太过机警,起了疑心,还是苏萤后知后觉,将一切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察觉到不对,总之大海之上,那四艘货船忽然就改变了航线,各自往四个方向而去,叫杭如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该追踪哪一艘,一片混乱中,竟被那帮人狡猾逃脱了。
“咱们或许小觑了你那位小苏姑娘,这一回,算她棋高一着。”
骆秋迟摇头一叹,却也未气馁,正欲再想办法时,姬宛禾就从平江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当真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助般,童鹿人近期竟然要与赵家在海上做一次交易。
“八月初七,也就是在中秋节前几日,他们同赵家在海上正好又有一笔交易,会在一处叫作‘碧霞烟’的海湾附近碰面,据说要大量的特级淮安烟花,还订了一批价值千金的太清红梅酒。”
“这些酒乃赵家酒庄独产,每年只开窖两回,数量有限,极为珍贵,平日多是卖给了一些王公贵族,让他们在府上宴请宾客,这回‘乌祢国’的商人一掷千金,一订就是八百坛,几乎要将今年的都买光了,他们还特别叮嘱,要在酒坛外头都包上红绸,红绸上绣上鸳鸯或是并蒂莲,总之要弄得格外精细雅致……”
“等等,包上红绸,还必须绣上什么鸳鸯?”骆秋迟忽然打断道,他与付远之彼此望了望,皆看出对方所想。
“这又要烟花,又要美酒的,还得包上鸳鸯红绸,我怎么觉得,这琅岐岛上,是打算……打算办一场大婚呢?”
“一场大婚?”姬宛禾一怔,目光几个变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捂住了嘴,“不会是老遥和小鸟吧?他们气势汹汹地把人抓过去,就是想逼他们两个成亲?”
从骆秋迟口中,姬宛禾他们已经知晓了辛鹤的女儿身,好一阵惊愕后,却又有些恍然大悟,这样一来,许多事情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如今一提到“大婚”两个字,姬宛禾自然想不到其他,脑中瞬间就冒出了骆青遥与辛鹤的身影,骆秋迟听到这样的揣测,简直要哭笑不得了:“你这丫头脑瓜子太不寻常了吧,平日里少跟你隽姨看些离谱的话本子,抓他们两个去成亲,你想什么呢?”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冥冥中有种预感,若有所思道:“我倒觉得,这新娘子有可能被你说中了,但新郎,一定不是我家那傻小子,或许他正是因为牵扯进了这些情爱纠葛中,才被无辜抓去了琅岐岛。”
他看向姬宛禾,心中有了思量,忽然道:“你方才说的那处海湾叫什么来着?”
“碧霞烟。”付远之记性好,在旁边开口道。
“对,就是碧霞烟。”姬宛禾点点头,“那处海湾我已经查过了,附近有成百上千个大小岛屿,琅岐岛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但岛屿星罗密布,若真要一处一处找过去,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所以——”骆秋迟站起了身,迎向一屋望来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八月初七,我们必须去一趟海上才行,以赵家人的身份,同那帮人交易,摸出那琅岐岛的位置。”
“去海上交易?”
“对,我有一计,必定可以查出琅岐岛在哪里,只是有几分凶险,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骆秋迟白衣一拂,眉眼间陡然升起一股悍匪的劲头,恶狠狠地道:“我还就不信了,这一回老子说什么也得踏平那破岛,把瑶瑶带回来!”
一轮明月悬挂天边,冷风拂过夜色中的琅岐岛,海水起起伏伏,浪打礁石,树影婆娑,万籁俱寂。
高高的祭台上,骆青遥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脑袋低垂间,双唇都已经发白。
苏萤在海风中一步步走向祭台,守在祭台下的侍卫们齐齐下跪,拜见道:“见过左祭司。”
因多年来潜伏盛都,立功无数,尤其是这回能够抓到辛鹤与骆青遥,苏萤更是功不可没,所以她一回到琅岐岛,便从“风哨子”升为了“左祭司”,类似于从前琅岐岛上的“左护法”,地位极高。
但是苏萤,并不开心。
当她知晓岛上发生的一切,尤其在见到遍体鳞伤的骆青遥后,她心中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坚信,并愿意用生命去付出的一些东西……产生了动摇。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有多么愧疚,若不是她泄露了行踪,骆青遥也不会被抓回岛上,遭此一难,毕竟他何其无辜?一切的恩恩怨怨,与他有何相干?
更何况,他还是付远之的“义子”。
得知中秋之夜,要将骆青遥火焚祭天后,苏萤不顾白翁的阻拦,去找了钟离越,跪在主子面前求情,希望他能饶过骆青遥一命。
钟离越自然不可能答应苏萤,却也没有对苏萤发怒,她是“有功之臣”,是所有风哨子中,最好用的一把刀,钟离越惜才,在他心中,苏萤是自己人。
他以明君自居,她是他亲封的左祭司,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立下无数功劳,日后也会辅佐在他身边,随他征战讨伐,完成复国大业。
所以钟离越只是让苏萤退下,并对她说了一句:“不要被外面的世界蛊惑了本心,忘了自己到底属于哪里。”
苏萤从钟离越那里出来后,仍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胸口像被大石压着般,她不知不觉踏着月光,就走到了海边的这处祭台。
海浪翻涌,夜风猎猎,苏萤缓缓踏上台阶,在愈发清寒的月下,走到了那道捆绑的身影前。
少年脑袋微微垂下,一张脸半明半暗,遍体鳞伤,手脚都是冷冰冰的,若不是还有一些微弱的呼吸,会叫人当真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苏萤不知怎么,眼前陡然浮现出付远之那担忧的模样,她鼻头一酸,背过了身子,挡住了台下那些侍卫的视线,将一粒药丸迅速塞入了骆青遥嘴中,又抓起他的一只手,暗暗将内力灌输给他。
骆青遥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各处受伤的地方也没有那么疼痛了,苏萤不知给他喂了什么灵丹妙药,才一下肚子,就让他觉得如同有一把火燃烧起来,竟叫他周身气力慢慢充盈。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月下那道朦胧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沙哑着喉头,颤声道:“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