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哥,一句话,干不干?”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一地斑驳如金,每年三月春日的这场大考,对竹岫书院而言,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对外是“麒麟择士”,招取天下有志学子,对内是开年大考,考核宫学子弟各项才能,彰显书院赫赫声威。
如此重要的大考,宫学的各位院傅们都严阵以待,尽心尽力,绝不容许出一丝差错。
然而,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要在大考上“搞事情”——
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他们的得意门生,东夷侯之子,骆青遥。
“遥哥,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树荫下,几人围在一白衣少年身边,焦急询问着,一边不时向远处张望,已有不少学子陆陆续续进入考场了。
再有一刻钟的功夫,书院的古钟便将撞响,正式开考,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只等白衣少年开口,众人就一呼百应,集体干一票大的!
无数目光注视下,少年眉心微锁,站在风中,一语未发。
他有一双很是俊逸的眼睛,似揉进了漫天星河,高挺的鼻梁又透着一股不羁气质,长发随风飞扬间,周身散发着满满的少年朝气,如初升的旭阳般,耀眼不可挡,一派疏朗间,偏又生了个白皙清秀的下巴,染了一丝母亲的昳丽清隽,平添几分俊俏。
离开考的时辰越来越近,一片树叶悠悠落下,少年终是握紧双拳,抿了抿唇,一声低喝道:“干!”
他扭过头,望向身旁众人,破釜沉舟般:“小陶子现在还在病榻上,一双腿动弹不得,每日都要饱受针灸之苦,还不知道有几成把握能医好,指不定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我们身为他的好兄弟,若是不能替他讨个公道,畏缩不前,读再多圣贤书又有什么用?更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那鲁判官欺人太甚,我们已经忍了太久了,今日说什么也得……”
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还未道完,后脑勺已被人拍了一下,少年立时扭过头:“谁?哪个王八蛋?”
一道俏生生的身影收回手中卷起的书,不紧不慢地走入众人视线中,懒洋洋地开口道:“老遥,别幼稚了好吗?”
她对上少年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自己想死也便罢了,凭什么拉上一帮兄弟给你陪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吸了口气:“宛、宛姐。”
来的人明眸皓齿,身姿纤秀,乃乐阳侯之女,骆青遥自小玩到大的好友,姬宛禾。
因天资聪慧,机敏过人,虽是个小姑娘,却向来比男儿还有胆识魄力,在书院中说一不二,极具威信,众人便一向称她“宛姐”。
当下,骆青遥一把揽过姬宛禾的脖颈,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不是让你别掺和这事吗,你又来干什么?”
“拦着你去送死啊!”姬宛禾将身前的“狗爪子”狠狠拍开,没好气地一眼瞪去:“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真打算在今天闹事情?我可提醒你,你爹娘现下都不在皇城里,惹了祸没人能保你的!”
“我也没想让人保,我既然决定了这么干,就想清楚了后果!”
“你想清楚什么后果了?”姬宛禾眉目愈厉:“你真以为那鲁判官是吃素的吗?他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人家从前管刑部的,手底下多少条人命,严苛酷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对付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宫学弟子还会手软吗?”
“他当然不会手软,他要是手软,小陶子就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凄惨地步!他还永远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意孤行地用对付犯人那套来招呼我们,可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任他摆布的木偶!如果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们都不加以反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还称得上是一个‘人’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树下响起,风掠衣袂,又燃起众人心头那股热血,姬宛禾也微微一震,却是吸了吸鼻子,依旧紧紧抓住了骆青遥的胳膊。
“老遥,你先冷静一点,你确定……陶泠西那呆木头会希望你们这么做?会想看到你们不计代价地替他出头?”
“他想不想都改变不了我们今日的决定,因为这一遭,我们不仅仅是为了他。”
骆青遥将姬宛禾一把甩开,冷冷扔下这句话,目视前方的巍巍学府,领着众人大步流星而去,长空下的背影染满骄阳,义无反顾。
同一时刻,古钟撞响,飞鸟扑翅,三月春日的这场大考正式开启。
姬宛禾站在原地,闭了闭眸,喃喃的声音溢入风中:“完了,老遥,我又要给你‘收尸’了……”
偌大的考场之内,鸦雀无声,姬宛禾盯着左前方那道白衣身影,迟迟没有心思下笔,她知道,这一回,骆青遥是认真的了。
少年埋着脑袋,奋笔疾书,衣袖间都带起几缕轻风,仿佛手持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利刃。
他越写越快,周围不少目光注视着他,却统统都没有动笔,众人屏气凝神,似乎都在等待些什么。
悄无声息中,考场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坐在堂上的监考官抬了抬眼皮,岿然不动,他有一双如猎鹰般的眼眸,整个人清矍瘦削,周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明明置身于学堂之中,却好似有杀气浮动于身侧,远远望去就如一位地府判官。
长卷字迹疏狂,最后一行也终于落下,“啪嗒”一声,少年手中的笔应声折断。
如一个信号般,考场中无论男女弟子,尽皆抬头,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道霍然站起的白衣身影。
监考官也微微抬了眼眸,面无表情,冷冷对上那张年少气盛的面孔。
他似乎毫不意外,又似乎饶有兴致,瞳孔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仿佛老鹰见到了自己爪下的猎物。
这种微妙的兴奋感彻底激怒了少年,他深吸口气,扬起脖颈,将手中长卷一举,朗声念道——
《诉宫学院首鲁行章十罪书》。
字字铿锵,如刀犀利,本应石破天惊,满场却静寂异常,无一人发出惊讶哗然之声,所有人皆定定望着那道白衣身影,目光灼灼,仿佛有火苗在众人心中瞬时燃起,一点燎原。
偌大考场内,唯有姬宛禾,深深闭上了眼眸,从唇齿间溢出的叹息几不可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至极……”
骆青遥的声音重重响荡在考场之中:“鲁行章任宫学院首以来,其罪一:暴戾严酷,专横独行,滥施院首之权,不尊宫学诸位太傅,唯己独尊,目无师道;”
“其罪二:治学无方,不思因材施教,反钻刑法律条,化身豺狼虎豹,视宫学子弟为罪恶滔滔之犯人,将天子门生玩弄于股掌之中,使人人惶然不安,无心向学,荒废课业;”
“其罪三:罔顾学子喜好,陈腐刻板,粗蛮扼杀学子所擅所专之处,夺其志,抑其性,极尽践踏打压之暴行,泯灭人之本欲,毁众学子赤忱之心;”
……
少年清亮的声音飘出窗外,随着春日花香飘入风中,进了旁边院落的另一处考场内。
那是专为“麒麟择士”所设,招取新生而开的考场。
满堂笔墨清香,鸦雀无声,却有一人耳尖动了动,忽然抬起了头。
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孔白皙灵秀,长发高高束起,容貌气质颇为出众,不像个文弱公子,反而似位俊俏的少侠,带着一股宝剑出鞘的锐气,飞扬飒然,身上似乎都能嗅到海风的味道。
正是女扮男装,离开琅岐岛,前来宫学参与麒麟大考的辛鹤。
她来到皇城,原本想直接潜入宫学找寻那本《妙姝茶经》,却不料守卫森严,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半夜翻墙进了书院,却在里面转晕了头,完全迷了路,还差点一脚踩空栽到湖里去!
在琅岐岛上无拘无束惯了,她一时根本无法适应宫学的繁复构造,里面实在太大了,书堂院舍,花园假山,水榭楼阁,绕也绕不完,她简直毫无头绪,不知从何找起。
所幸一筹莫展之际,她迎来了宫学一年一度的麒麟大考,眼珠子一亮,她干脆换了套男装,直接跑来考试了。
不如先进了书院,做个宫学弟子,一边念书,一边慢慢找线索,从长计议?
因为书院分为男学与女学,当年那位太子便是在男学写下了《妙姝茶经》,辛鹤便也扮了男装,想以男弟子的身份考入宫学,在太子曾读书之地找出那本茶经的下落。
她匆匆来应考,本就没做什么准备,内心正紧张着呢,哪知道外头还忽然传来了一阵莫名的喧闹声,无端干扰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