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写小说,就是在描写人类。
——你是有那个资格的。
他真的有描写人类的资格吗。那个胡须男说这番话是发自真心的吗,或者只是口头上的安慰而已呢。
即使那胡须男所言当真,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描写人类的资格了。
在发生爆炸的地方,织田作设法用颤抖的双腿站起来、去查看了公车当中。然而他不该去看的。那里面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明明是可以轻易想象到的。
在尚未引发大骚动之前,他离开了那里。之后拖着步子来到了咖喱店。
——是军队啊。
——他们是只能生活在战场上的无主的“灰色幽灵”。
咖喱店里没有亮灯。
一片寂静。他进去的时候,店主大叔已经死了。
在柜台内侧,他倚靠着放置锅和厨具的架子死了。胸部中了三枪,圆睁着眼睛。或许是在那瞬间抄起了手边的东西,他手中握着盛咖喱用的圆汤勺。面对持枪的Mimic士兵,用一把汤勺到底是打算怎么与之搏斗呢。
织田作轻轻用手将大叔的眼皮拨下来。这样大叔终于变成了一幅逝者的面容。
体内的灵魂正被吱吱绞碎着。那是灵魂被扭曲得不可复原时会发出的声音。
柜台上,插着一把军用匕首。匕首贯穿了一张地图插在柜台上。地图上描画的是与此处有些距离的山岳地带。在山间古老的私人土地上画着一个红X印,旁边潦草地写着“幽灵的墓地”这么一句话。
这是来自Mimic、来自纪德的留言。
织田作沉默着将地图叠起来塞进口袋里。
织田作上了二楼,走进大叔准备的隐藏房间。在那里陈列着他为了不时之需而预备好的枪械。脱掉衣服,穿起略薄的防弹背心,在外面套上衬衫。将背带式的枪套穿过两臂,扣上背后的扣子。查看了两把手·枪,将它们拆开来清理掉灰尘,上好油再组装起来。
他机械地做着这一切。
他检查了准星没有错位,取出子弹后扣动扳机确认了手感。之后将子弹放入弹匣填满。拉动滑膛,将第一发子弹送入枪膛。另一把枪也做了同样处理,之后他将它们插进了两腋下的枪套中。
固定的动作有如祈祷。在重复着这些准备动作的同时,思维渐渐脱离了身体、开始在记忆中彷徨。他过去曾是怎样一个人,曾追求着什么呢。他曾与谁对话、感受到了什么、想要怎样活下去呢。而现在他所明白的是,曾经所追求过的一切,如今都已变得像被丢弃的纸屑一般。
织田作将收纳备用子弹的腕带套在两手腕上,双手穿过防弹纤维制成的大衣袖筒。他在大衣内侧挂好手榴弹,之后尽可能多的带了些更换用的弹匣。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拿绷带和镇痛剂。这些不会用得上。取而代之,他找出了很久前便戒掉的香烟的盒子。他拿上烟跟火柴,走向隔壁的房间。
那是曾被孩子们用作起居室的地方。是就在几天前,他才和孩子们上演过一出混战的地方。
那里几乎与之前没没有任何变化。扶手涂满蜡笔的睡床、脏脏的地板、浮现出污迹的壁纸。不一样的只是本应在那里的五人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晚安了,幸介。”
织田作点起烟说。那是最年长的男孩的名字。
“晚安了,克己。晚安了,优。晚安了,真嗣。晚安了,咲乐。”
在香烟上方,静静地升起了一缕淡紫色的烟。
“在那个安宁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吧。我去给你们报仇了。”
终于香烟烧尽,烟雾也消散了。
他迈出了步子。
“织田作!”
刚走出咖喱店,太宰治焦急的跑向他。
“太宰啊。怎么了?”
他平静地问。
“织田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必须住手。就算那样做了——”
“就算那样做了,孩子们也不可能回来?”织田作问道。
太宰像被噎住一样沉默了。之后他说:“从至今为止的战斗中可以推断出Mimic残余主力部队的人数,大概有二十人往上。他们仍留有余力,而且恐怕在西面的山岳地带设有总部。更详细的内容要从现在开始——”
“所在位置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收到了请柬。”
他将刚才找到的地图拿给太宰,就是那张写着“幽灵的墓地”的地图。太宰看过后皱起了眉头。
“他们在把兵力汇聚向一处。就算集中黑手党的全部战力也不一定能攻破。”
“不需要去集中战力。”
“织田作,你听我说。几小时前首领好像去参加了一个秘密会谈,对方是异能特务科,由安吾充当仲裁。虽然保密程度极高,我也探听不来更多内容,但Mimic的这一系列事件必定还有内幕。我能感觉得到。所以在全都搞清楚之前——”太宰治竭力让自己冷静的去说这些事。
“那又如何?”织田作看着太宰。“那并不会怎么样,太宰。已经全部结束了。在那之后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没错吧?”
“织田作,”太宰平静地说:“也许我的说法比较奇怪,希望你见谅。但你不可以去,你要有所寄托、要去期待在这之后可能发生的好的事情。那样的事情一定会有的……织田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黑手党吗?”
他向太宰看过去。尽管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太宰却从没有主动说起过这些。
“我之所以会加入黑手党,是因为我期待着能找到什么东西啊。只要去贴近充斥着露骨的暴力和死亡、本能和欲望的人们,就能够更进一步看清人类的本质。那样的话——”
说到这里太宰停下了,然后继续说:
“那样的话,我以为就能找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织田作注视着太宰。而太宰也回望着他。
“我曾想要成为小说家。”织田作开口说起来:“我认为就算是任务,一旦杀人便会失去那样的资格,所以我不再杀生。但是,也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失去那种资格了。我现在的心愿,就只有一个。”
“织田作!”
他迈步离开了。太宰在身后大喊着,他没有回头。
——被抛弃了。
——被抛弃了吧。
他想说,那你能不能为了我活下来。但最终他只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要呼喊出声的欲·望被不知名的情绪堵住。
就好像是忽然间清醒,有种恍惚与眩晕的感觉向他袭来。
他好像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与织田作之间的距离已经像是一条不可横跨的沟壑。他与织田作与安吾之间的好像也只是萍水相逢般的关系,三人间的默契让他们从不会主动去关注对方的私人生活,但现在,这种默契也牢牢地抓住他想要迈出的脚步。
*
与此同时。
异能科。
今时鹤见若有所觉的偏过头,看向窗外静谧的没有一丝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