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人的情绪会受天气影响,天气却丝毫不去理会人的心情。这一天,横滨风和日丽,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街道。
织田作正抱着两大件行李走在横滨的街道上。
这些是给他收留的孩子们的慰问品,是给对逃难生活感到厌烦的孩子们的一些贡品。孩子们在太宰治安排的藏身之处肯定早已百无聊赖,织田作甚至还有些担心这种程度的小恩小惠能否换来他们的笑容。对大人而言足够的东西,对孩子来说通常都是不够的。
蹬自行车的年轻人吹着口哨经过他,小孩子们追逐着只有他们能看到的重要的东西在母亲前面奔跑。在他们看来,犯罪组织间的争斗云云恐怕都是在地球另一面才会有的事。
黑暗从来不会暴露在阳光下。
阳光太耀眼了,晃的织田作不禁思考起之后的事情——
等到孩子们各自独立、不再需要外界支援后,就离开黑手党吧?虽然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但那样一天应该是会到来的。孩子们或成为白领、或成为技工、或成为球类选手。最年长的孩子的梦想好像是加入黑手党,唯独这件事让人有些苦恼。不过也是有办法说服的吧。然后到了那个时候他大概终于可以扔下枪,坐在能看到海的房间的桌前,开始写小说了吧。
织田作在事务所楼前停下了脚步。太宰给孩子们安排的住处是和黑手党意气相通的进口许可事务所。
那是一座沿海的蓝色建筑,在海风的洗礼下已经布满了锈迹。建筑一侧是宽敞的公共停车场,一辆苔绿色的公车似乎很无聊地停靠在那里。
太宰治已经把这里全盘承包,还将工作人员们赶去了别的办事处。这一举动也是出于对孩子们的安全的注重。
他抱着行李走上楼梯,一边在脑中确认着要把哪样玩具给哪一个孩子。
织田作经过长廊,推开了据说孩子们所在的会议室的大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桌子翻了过来,墙上开了洞。地面上残留着重物被拖动过的痕迹。散落在地上的蜡笔被大大的军靴印子踩得粉碎。
“咚。”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织田作几乎是无意识地跑了起来。他冲出会议室、像是要摔下楼梯地般跑下去,飞奔出了建筑物。
那时停在停车场上的绿色小型公车刚好开始走起来。
公车的后车窗有人正从窗帘的缝隙后伸出手来。小小的手敲打着后车窗,在那后面织田作看到了一张脸。是被殴打过眼睛肿起来的男孩的脸。
男孩注意到这边,睁大了眼睛。是梦想加入黑手党的年纪最大的男孩子。他在注意到织田作的瞬间,毫不犹豫地用力拉开了窗帘。在他身后是其他所有孩子的身影。他是为了让织田作看到这些而首先拉开了窗帘。
紧接着,公车中察觉到状况的Mimic士兵用力抓住男孩的肩膀将他向后按下去。窗帘被粗鲁地重新拉上,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那背后。
织田作猛然向着公车冲过去,跑得膝盖几乎都要撞上下巴。公车发现了他,于是加速开上道路。
织田作单手扒住分隔停车场与道路的护栏一跃而过,和公车并行奔跑。公车渐渐提升着速度,他条件反射地摸向外套下方,但织田作今天把枪扔在了家里。
真是要命。
在即将变成红灯的十字路口,公车几乎完全没减速便向左拐了过去。四周围的车都按起了喇叭。
高架桥下有个大转角,前面直通向高速路。在那之前必须做个了断。
织田作顺着一旁的人行架桥一步三个阶梯地冲上去、跑到桥中央,之后跳上了隔壁的高架桥。高架桥上围着防护用的铁网。他单手抓住铁网避免跌落,一面顺着网子向上爬,站到了高架桥上方。
织田作在高架桥上方奔跑着,渐渐逼近了下面道路交叉的地方。这时候拉着孩子们的小型公车刚好要从他脚下通过。
织田作把握住时机跳了下去。
外套的衣摆被风吹起,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跳上了开在公车前方的红色迷你面包车顶部,用膝盖和手撑住车顶减缓冲击。车里有人发出了惨叫。
开车的是一身灰衣的Mimic士兵,他用充血的眼睛紧紧盯着织田作。
至少两名的军人,都带着枪。而织田作这边却赤手空拳还没有掩护。然而只要视线一度捕捉到敌人的身影,就总会有办法的。
公车逐渐提速逼近过来,司机似乎是打算把他连同迷你面包车一起碾得粉碎。真是想让人全身而逃的状况——若不是车上有着孩子们。
织田作在心中小声道了歉,一边用尽全力踹向了迷你面包车的倒车镜。金属折断的声音过后,倒车镜垂了下去。他伸手抓住倒车镜将它拧了下来。
与此同时,公车狠狠撞上了迷你面包车。
织田作死死扒住车忍耐着车身猛烈的旋转,之后瞄准开车的Mimic士兵将手中的倒车镜抛了过去。
略大的红色倒车镜砸破了公车的前窗、狠狠打在开车人的脸上。本想掏出枪的司机环顾四周后踩了紧急刹车。
公车像喝醉了酒一般七扭八歪地行进了一阵后,终于停下了。
同时脚下的迷你面包车也像气绝了一样停住了。织田作从车顶跳了下来。
就在再次面对公车的时候,织田作感到了一股仿佛心脏被紧紧捏住一般令人厌恶的感触。
「我会让你理解我的。」
脑内铛铛地敲响着警钟,视野中红色与白色忽明忽灭。司机手中拿着某种发讯器。那究竟意味着什么,织田作已经明白了。思维和身体好像在这一刻分离了似的,令人感觉到仿佛是永远的那一瞬间过去了。Mimic的士兵按下了发讯器。
公车突然发生了大爆炸。
由空气构成的障壁撞上身体,织田作被吹向了后方,他在被吹上空中的期间失去了意识,之后身体撞在不知哪辆车上又醒了过来。
公车的所有窗户中都喷出了火柱,几乎完全正面朝上地缓缓飞了起来。车身在空中旋转了半周,之后摔在路旁。随后,车窗玻璃碎落下来。
他想要冲过去、想要尽早一秒钟赶到公车旁。然而在现实中,却只是狼狈地向前扑倒、狼狈地摔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
公车燃起熊熊烈火,车体侧着倒下、从正中扭曲了。他感到喉咙深处涌起了血的味道。强烈的耳鸣几乎要将周围所有声音吞没。喉咙很疼,没办法呼吸。在远处好像有谁的呐喊声。之后来自喉咙的过于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了,在叫喊着的正是他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种被世界剥夺了所爱,所有一切在这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的悲鸣,是被命运玩弄之人发出的痛苦的呐喊。
火光几乎要将世界染红,世界好像在这一刻颤抖起来。
但轰鸣声外,没有地震,只有跪在地上不住战栗的红发男人。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世界上会有神明吗?世界上没有神明。
明天,未来,生命的版图,好像在这一刻化为未燃尽的烟火。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从他的生命中流逝。在最终的激荡之后,宛若遭遇十级地震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复仇。
*
毫无意义的影像在眼前一圈圈盘旋着。
他曾站在冷清旅馆的白色单人房里,站在美术馆前的人造树林里,之后又站在咖喱店的二楼。
——织田作之助,一个严守着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杀人的信条的神奇的黑手党成员。
他站在堆满垃圾的小巷里,站在深夜寂静的酒吧里,站在黑手党总部的直升电梯里,又曾在那下着雨的茶馆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