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逢元灯节。
夜空,月亮隐于乌云之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许多星,透过稀薄的云彩,泛着暗淡闪烁的光。
月下,是携着童娈的端庄闺秀,是静坐在画舫的闲僧□□,是花街徘徊的贵胄公子……
接连的灯火像是一条长长的龙,孩童手中玩弄的兔灯变成了它的眼,自由地在街上游动着。
此时的嚣呼嘈杂是欢乐与安康的象征。
墙内喧嚣继续沸腾着,青瓦之上,是渐渐升起的孔明灯,它们背离世间,升至最高。
人们抬头看,已分不清是星星还是烛火。
此时的安州,烟花绽放后,繁华与光鲜尽情地雀跃在青瓦红墙内,而阴暗的角落小巷却向更深的黑暗堕落着,隐匿了乞讨人的脸。
“欢月,快来啊!前面有户卖泥人的铺子。”姚织在前扬起笑脸,朝着身后的丫鬟晃了晃手,连蹦带跳地,胸前的长命锁叮铃作响。
此小女,挽着垂挂髻,发丝光泽柔亮,轻轻地荡在她白皙幼嫩的脸庞,圆乎黑亮的眼瞳倒映着世界,不世清澈的眼神好奇地观察世间。
看着模样并不大,金钗之年,正是处于活泼闹腾的年纪。
小巧的身子很容易穿过一路锦衣丝履、穿绸裹缎的公子小姐,在泥人铺子前,姚织刹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双足,停了下来。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一泥人——抱臂负剑的冷峻少年,只见那少年的眼神冰冷且凶妄。
他怀中的剑,棕皮剑鞘,中间是一条极深的线沟,周围环的是三足金乌纹饰,下坠有冷玉玉佩。
“小姐,你跑得太快了!要是有什么闪失,奴婢怎么向老爷交代啊。”
欢月提着几盒从牡丹楼买的香糖果子、糖荔枝、桂花糕一些甜食,半合着腰,气喘吁吁。
姚织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泥人,连一旁欢月的话都似乎没有听见。
“小姑娘,喜欢这泥人?”小铺的王叔开口问道。
“这就是剑圣吧!”姚织的思绪总算被拉了回来。
“什么剑圣,不过是坊间流传的,说书人编的一人物而已。一会什么开国皇帝出身,一会又是隐居仙裔。哪有什么成仙的事”王叔笑着摇了摇头,“听着一乐罢了。”
“才不是,教书先生说,‘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剑圣的传说,绝不是胡乱编造的!”姚织扬起执拗的小脸,努起嘴巴。
王叔并未与她争辩,无奈着说,“小姐啊,就算有,那也跟咱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无关。”
他捏起泥人的把,那手指关节又粗又黑,由于经常沾染颜料,指甲与指尖有些变色,就连指甲缝里也全是彩色的泥料。
“这厮又在这打扰生意,都这样了,还不死!”
“是啊,天天在这儿哼着破歌,搞得都没人来了。徐娘雇咱儿在这可不是吃白饭的!今天就送他一程吧。”
不远处,两个彪形大汉正在巷子口摩拳擦掌。两人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比武大会呢。
这时,巷子转角传来了一声吟唱:
“心临南,身向北,来去匆匆,余生不可求……”
“你还唱!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也没人给你收尸,等着发臭吧!”
王叔嫌恶地瞥了一眼那转角,随后面色祥和地将泥人轻轻递给了她,又对着欢月说,“十文钱。”
姚织接过泥人,循着声音过去。
深巷像是口孕育黑暗的四方井,卷着黑舌,吞吐着黑气,在离光明只有一步之遥的井口边盖住了老人的大部□□躯。
花街的灯笼红彤彤的,两个大汉就立在巷口,背着光露出恶狠的表情。一人攒起劲,一脚踢碎了老人身旁乞讨用的碗。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嘶——哪来的小毛孩儿?!连你都敢跟爷叫板!”
另一人拉住说话的大汉,指了指姚织腰间的玉牌,小声道,“将军府的……”
欢月上前挡住姚织,“你们知道就好,还不快走!”
二人面色忽地软了下来,赔笑着,转身溜进了红楼。
没有理会那二人,姚织上前,借着巷外微弱的光,她才看清这老人。
他身躯枯瘦如柴,黝黑的皮耷拉在骨架上,勉强撑起这副将入棺的皮囊,半合的双眼反射着一丝巷外的光,拖着一双断腿半躺在不知从哪拾来的烂草席子上,嘴里还在轻声地吟着什么“临南向北”。
身子静默在黑暗,双目却迎向巷外的光。
见着这副场景,姚织年幼不世的心灵像是一片荒漠,在这吟声中,拔出了新芽。
“欢月,我们把这牡丹楼买的吃食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