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薇面对着这群孩子,脸上满是笑容,她将桑柔推到他们面前,给大家介绍,“这是桑柔姐姐。”
来的路上,听了庹薇想要请她看顾这群孩子的事,她心里有些犹豫,但嘴上还是答应了。
现在看到这群活蹦乱跳的孩子,桑柔也很开心,难为情道:“我第一次来,没有带什么礼物给大家,下次给你们补,好吗?”
孩子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桑柔聊了起来。
庹薇很是熟悉这里,从井中打了水,烧开以后,给桑柔递了一碗。
桑柔看着庹薇训导孩子们的功课,又给了为首那个孩子一些钱,让他们要多买些鸡蛋。
这样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从院子离开。
桑柔看着庹薇,觉得这时候,她才是一个鲜活的女孩子,不再那么冷冰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庹薇突然那么关心元生。
桑柔握着庹薇的手,郑重道:“你放心,你要是嫁人了,我帮你看着他们,等你有机会回西京,再来看他们。”
庹薇泪光闪烁,神色有些焦虑,“我大哥,他并不喜欢我来这里,我求过他,请他帮忙。”
“没事没事,放心,有我。”
“桑柔谢谢你,不过这些孩子现在还是黑户,等我再想想办法,把身份办好,我再将他们交给你。”
桑柔点点头,微笑看着她。
庹薇终于放下戒心,扑进桑柔怀里,大哭起来。
当日夜里,桑柔特意去找了林司炎打听。
“南安知府?”林司炎从文书堆里停下,抬起头,皱眉道,“不算是个好人家。”
“为什么?”
林司炎想了想,措辞道:“传言说,为富不仁。”
“我确实不太明白,庹家为什么要把庹薇嫁到南安那么远,我听说大部分西京女儿都是嫁在本地的。”
林司炎解释道:“庹学士死后,他长子庹光誉掌家,这个庹光誉文不成武不就,不算是有出息的,庹学士还在世时,他这个长子借着他父亲的名声在外逍遥,生活还算可以。
“庹学士死后,墙倒众人推,没有人卖他面子了,但是常言道由奢入俭难,庹学士为官清廉,积蓄很快就被庹光誉花光了。这估计也就是为什么西京中人没有愿意娶庹薇的原因,没人想当一块案板肉被吸血。”
桑柔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一日清早,春桃进来告诉桑柔,鲲瑶郡主府过来传话,想请桑柔明日戌时于城南月华台一聚。
段嘉月来请,想来没什么好事,正要让春桃拒绝了,春桃拿出一卷细竹筒,说是随着传话一起来的。
桑柔打开一看,上书:桑小姐,若想知道秦风哥哥的秘密,还请务必赴约。
华灯初上,城南的热闹已经一如既往地开始了。
和莺燕街靠北平行的,是号称“女版莺燕街”的山水北街,醉香居正是坐落在山水北街最中心的位置。
因韩帝着力于发展城南新城,便陆续将不少机构搬迁到城南,第一次遇到白子夜的时候,正是桓安带桑柔出来办理户籍。
她还记得那次被桓安领着去了户籍处,特别走了单独的通道,基本上晃了一圈就出来了,后面的事都是桓安在办理,她就是坐在茶馆里喝茶。
后来她才知道,普通人办理户籍,前后至少要跑三四次,还经常要排长队,很是费时费力。
而此次要赴约的月华台,和醉香居同在山水北街,也是西京知名的聚会场所。
和醉香居不同的是,月华台主要是为客人聚会提供包厢,客人们可以在包厢里玩所有能想到的东西,上至大雅,诸如诗词、琴棋,下至小俗,诸如棋牌、歌舞,还可以点餐送茶送酒,如果想要点餐城南某家饭庄的菜,月华台也会给客人办到。
春桃陪着桑柔来了,桑柔想了想,还是让春桃先回去了。
段嘉月不可能这样公然邀请她还伤害她,所以安全是无妨的。但是她预料到段嘉月可能会刁难她,也可能真的告诉她什么秘密,不管怎么样,都不想多让一个人知道。
她没有习惯将难堪分享。
桑柔这天没有刻意打扮,穿着惯常的素净衣衫。
迎宾小二见了,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但脸上还是堆着笑,一听她报了郡主名号,又忙堆出些恭谨来。
段嘉月的包厢,在月华台顶楼,整整一层。
小二带路推门进去,只见门口一方青灰水池,池内有锦鲤游动,水流潺潺。
绕过水池,是一道接顶的苏绣屏风,上面绣着山水图。
这时里面的笑闹声便已经传来,有男有女,很是欢乐。
屏风后,是三面的软塌和桌椅,正中一个小高台。
一群陌生的少年少女或有歪斜着,或坐着,或拿着酒壶站着看着窗外的,三三两两或聊天,或嬉闹。
众人只见一个穿着莲青色缎裙的少女出现在眼前,少女肤如凝脂,发丝乌黑,却只是简单绾着发髻,插着一支白玉簪。
段嘉月正坐在众人中间,看见桑柔来了,忙起身上前去,对大家介绍道:“这是忠勤侯的妹妹,叫桑柔。”
众人忙应和着,上次后花园的事情没有闹大,在场王公贵族家的没有知道那天事的,都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美女,应该是新朋友。
反倒是段嘉月自己开口提了,“桑柔,上次是我不对,你虽然打了我,但是我还是要跟你道歉。”
此语一出,众人惊呆,从旁一小姑娘上前,满头珠花银饰,趾高气昂,语气里不可置信,“你打了郡主?”
众人围上来,无人关心具体发生了何事,径直语带指责,“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能动手呀,郡主平时这么柔弱,你怎么能这样?”
桑柔瞥了一眼段嘉月,只见她捂着嘴低着头,很是可怜模样。
她冷声问:“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段嘉月随即又变了脸似的,贴近桑柔,对大家道:“大家别这样,不打不相识,既然今天认识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我是想喊桑柔来打麻将的,不如我们先开两桌。”
众人忙奉承:“还是郡主大度。”
“我替郡主去喊酒来。”
“郡主我替您卜得一卦,今日坐北风位很有运气。”
段嘉月笑嘻嘻地拉着桑柔,将她带入大厅边的一间内室,正中一张麻将桌,她将桑柔按在座位上,自己坐在对面,然后又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少年进来,小姑娘正是刚刚那个满头珠花的少女。
“桑柔你刚来西京,没什么朋友,给你介绍呀,这是高心宜,这是庞正青。庞正青可是西京四大墨画高手之一,一画难求哦。”
庞正青悠悠拜礼,微笑道:“见过桑小姐。”
“郡主,民女实在不会麻将,不如你换别人来。”
段嘉月巧笑看她,“那我怎么听秦风哥哥说,桑小姐曾在王府打了一个下午呢,桑小姐可别藏拙。”
“桑小姐,无妨的,反正咱们不过金银,就是图乐,你若是哪里不懂,小可教桑小姐。”庞正青接话。
高心宜在旁边放冷箭,“桑小姐,郡主在给你面子呢。”
桑柔深呼吸。
牌桌开了两圈,庞正青和桑柔座位又靠近了些,他凑过来说:“桑小姐,我可以唤你阿柔吗?我见阿柔全无妆饰,清新脱俗,可否容小可为阿柔画上一幅,过两日亲自送上侯府。”
桑柔礼貌地笑笑,“不劳烦庞公子了,唤我桑小姐即可。”
“你看你手上的牌,这局可以作清一色的,着实可惜了。”
“好。”
“桑小姐……”
牌过三圈,桑柔实在觉着压抑,对段嘉月道:“郡主,民女身体不适,且出去休息一下。”
段嘉月笑嘻嘻看她,“好啊,我陪你。”说着便要挽着她的手出去。
月华台顶楼包厢里,两个包厢开了牌局,大厅里还在舞乐,有少女醉得不行躺在踏上,一边靠着华服少年,两人头靠得极近,少年用扇子挡了。
段嘉月和桑柔穿过这一地的狼藉,开门去了阳台。
此时正是城南最热闹之时,街上人群往来,四处灯火通明。
突来的冷风将桑柔吹得清醒。
她伏着阑干,看着底下的川流不息,轻声开口,“说吧。”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桑柔,你是个乖觉的聪明人,长得也美,我喜欢懂事的小美人。”
段嘉月也靠在阑干上向下望去,语气里的热络失踪了,只剩下一丝委屈,“只是……我从小就喜欢秦风哥哥了,是很喜欢的那种。”
“所以呢?”
“你能不能把秦风哥哥还给我?”
桑柔没听懂,瞥了她一眼,“还给你?”
段嘉月点头,“秦风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的,总是处处留情,就像对你那样,对很多女孩子都是这样温柔的。”
“是吗?”
“嗯,所以你会误会他喜欢你,这是很正常的,我见过好多了……”段嘉月语气里更委屈了,“上次后花园以后,我就反思自己了,是我做的不对,我给你道歉。”
“不必。”
“反正我现在当你是朋友啦,所以想告诉你,秦风哥哥,唉怎么说呢,确实是太……”
桑柔皱着眉,不耐烦问:“段嘉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秦风哥哥为什么和我定婚了,还要去招惹那么多女孩子。”
黑夜凝视着西京,终于在此刻显出它的深邃来。
嘈杂的喧闹从耳膜里消失,桑柔的脑子停止了思考。
她找了一会儿,才努力轻笑道:“是吗?你和骊郡王定婚了?”
“是啊,唉桑柔你别不信,我就是怕你不信,被他骗了,所以我今天特别把定婚书带出来了,真的,唉……”
段嘉月从怀里拿出一张金边绢缎,展开上书:
寰辕三七六年秋,秦段两家特约联姻,待佳偶长成,永结良缘,匹配同称。
谨订此约,共证定婚礼成。
秦风,段嘉月。
赵帝印、韩帝印、连同段府大印红彤彤地戳满了半面书。
哪怕只看过一次,桑柔也能认得定婚书的签名,就是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