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寺,人群熙攘,香火鼎立在殿前正中。
众人执着手里的愿望一拜再拜,寄托于一丝星火里。
他俩人不信神佛,见了人头攘攘,相视一看有了默契,索性就不入大殿,只是随着阶梯,慢慢散步。
正行至一偏殿,院前空旷,四下无人,桑柔与秦风有了兴趣,走进看看。
一进殿内,气温立时低了下来,四顾一望空无一人。
只见殿内三面都是由一根一根灰黑色木条摞起组成的墙,两人一时分不清这是什么。
有僧人见香客进来,便跟着跨入殿内,对二人行礼。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是来求签的吗?”
二人回礼,桑柔疑道:“请教师父,如何求签?”
“施主可见这三壁签墙,随心意上前,去抽出一根,属上施主姓名,便可来找贫僧解签。”
桑柔便随着三面墙走了一圈,察觉不出什么差异,便转头对秦风笑笑,招他过来。
“来都来了,不如过来求一签吧。”
她随意从墙里取了,秦风笑笑,也跟着她取的边上取了一根。
只见桑柔的签上空空如也,一字也无。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将秦风手里的签抢了过来,上面正是一行:雨雪风霜总莫为,功名成就栋梁材。
她拿着签,回头看见那僧人已坐在解签桌后等他们,她便问:“师父,我这签空空如也,可是抽错了?”
僧人摇头,道:“只要遇上,就是施主的签,二位若要解签,谢施主积功累德。”
说着便指了指下面桌边垂着的布上:解签三百文一次。
秦风心领神会,笑了笑,拉着她坐到桌前,向功德箱内投了一锭银子。
僧人见了眼神都亮了,忙指着笔墨道:“阿弥陀佛,施主善缘。烦请施主将姓名写在签后,贫僧才可替施主解这签文。”
桑柔实在无奈,甚至分不清正反,随便挑了一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僧人接过她的签,细细揣度,只有“桑柔”二字,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半响,僧人才幽幽开口,“施主,这签,贫僧解不了。”
桑柔无语,深呼吸一口,才冷静道:“师父,这签,我好早就说,是空的。”
僧人摇摇头,继续道:“施主莫急,空签也是有的,只是施主的签,贫僧确实解不了。这样吧,不如这位施主也将姓名写来,不需金银,贫僧替施主看看。”
他指了指秦风。
秦风那一锭银子,解个十几只签都有余,僧人语出却仿佛施恩一般。
无法,既已至此,桑柔便无奈将秦风按到座位上,眼见他拿起笔墨,轻快地写了秦风二字。
秦字倒是认真在写,风字却飘逸,仿佛真要起飞。
僧人见这皇家姓名,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点头道:“施主受过苦难,百折不挠,将来必有大用,此乃上签。”
谢过僧人,出了院门。
秦风见桑柔萎靡,笑着安慰她,“这下明白了吧,抽着玩而已,别往心里去了。”
“他给你解得没错啊,骊郡王身经少年苦,将来有大用,”她复又低头翻看手里的签,“怎么到我,就解不了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一定是你福大无边,言难于表。咱们走吧,去把签随愿化了。”
两人未走两步,抬眼只见寺院墙上飞行着两具身影。
后者身着黑色袍子,头戴黑色宽沿纱帽,腰间佩剑。
前者一身青灰布衣,仓促逃窜,看起来已经气力不支。
未待两人反应,后者已抽出佩剑,追上前者,在院墙之上,将其一箭穿心。
秦风立马拉过桑柔,将她扣到胸前,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
只见院墙之上那人中了一剑,还未死绝,黑衣男子将他直接一剑割下头颅,立时血溅满了佛寺的墙瓦。
桑柔没看见这一幕,只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待秦风将她松开,她才发现秦风脸色不妙,忙问:“怎么了?刚才那人……”
“死了,”秦风定定神,“别怕,我送你回去。”
桑柔再回头,那院墙上已空无一人,空气中只有残留的血腥气,幽幽弥散开。
回程两人叫了马车,一路上秦风脸色阴沉,低着眉眼,若有所思。
桑柔第一次见杀人,也是惧怕。
他伸过手来握了握她的,低声道:“别怕,我在。”
“佛寺本是清净之地,什么人就这样直接在寺里造次?”
手里还拿着两人的签子,她将秦风那支递回给他。
“锦衣卫,”他低着头,顺势接了签,“头戴黑色纱帽,遮住看不清脸,他腰间除了那把佩剑,还有一枚蛇纹令牌,刑部大理寺追不了的人,都是由锦衣卫来动手,他们杀人不会管地点的。”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将到林府后门。
秦风见桑柔低着头,神思倦怠,想了想,道:
“桑柔,我知道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她回神过来,“啊,你说。”
“我听说,一个人在微笑的时候,是没法呼吸的,不信你试试。”
她皱着眉,咧了个一点都不算好看的微笑,疑惑看他。
秦风哈哈大笑,“骗你的,让你多笑笑,到了,快回去吧。”
接下来二十几天,桑柔终于跪完了一个月的祠堂。
这个月算是非常煎熬,她常常梦到那日佛寺杀人的场景,情绪不好,在跪完以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于是她再次回山外山时,已是十月中。
没来的期间,秋月和春桃轮番着帮她去看店,说庹小姐来过几次,后来见桑柔不怎么来了,也就来得少了。
桑柔觉得愧疚,令春桃递去名帖,想去庹薇家看看她。
谁知递了名帖后次日,庹薇就出现在山外山。
桑柔一见她,忙笑着跑过来,上下一打量,明显是清爽打扮了一番,但是好像比上次见时更瘦了。
她握着庹薇的手,感觉像在捏一把骨头。
轻声叹了口气,正要将她迎进来,谁知庹薇开口,“桑小姐,你今天,有空吗?”
她忙点头,庹薇便道:“桑小姐,我和你去个地方,不知道你方便吗?”
桑柔笑,“好,咱们这便走。”
说着便吩咐春桃秋月都不许跟随,只是守在店里。
庹薇带着她,没有租马车,只是慢慢走着,然后就走到了柳湖边。
柳湖是一方专为城西富人挖建的人工湖,湖心一岛,是有名的柳湖饭庄。先前桑柔也带着春桃秋月来过几次,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渐渐不再来了。
庹薇找了个长椅,自行坐下了,桑柔便坐在她旁边。
两人就像在山外山时候那样,都不言语,只是看着湖。
此下正是初冬,风吹着已好些凛冽,湖上有大雁飞过,平日绿意盎然的垂柳此刻显示出萧索之色。
“谢谢你,桑柔。”庹薇视线在湖上,对她柔声说道。
桑柔笑着看她,心里只有心疼,“薇薇,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是很高兴认识你的,只是见你心里藏了事,一直没开口。我在西京朋友不多,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庹薇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扯着笑,眉眼低垂,“我要嫁人了。”
“那很好啊,恭喜你,不知薇薇要嫁什么人,这样幸运?”
“南安知府的三公子,姓严。”
“南安,很远是吗?”这个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庹薇面无表情,点点头,“大约马车程要半个月吧。”
“那……你家里人,怎么舍得,那么远?”
“你知道的,我爹爹死了,家里只有哥哥做主。”
庹薇突然语气有些激动,她握着桑柔的手,央求她,“桑柔,我知道很唐突,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说,你别急,没事的,你慢慢说。”桑柔安慰她。
……
桑柔和庹薇的马车,从城西起,穿过城南,悠悠跑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在城东一处停下了。
一下马车,桑柔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再是城西那种富贵雍容,也不再是城南那种热闹快意。
眼前没有高楼,只有连片的平房破瓦,周围四处弥散着尘土。
路上行人衣着也都是粗布粗衫,三四个黑黝大汉背着比人身还大的布袋货物,从两人面前经过,吹了个口哨,转过头跟同伴大笑,嘴里全是污言秽语。
庹薇吩咐车夫不要离开,等下她们便折回。
车夫当然答应,他深知这个地方附近除了庹薇两人,没有人会坐马车,要是自己空着折回城南城西,又要损失好多时间和马力。
庹薇带着桑柔,走进了一个院子。
院门虽然破败,但是一打开门,里面不再是尘土飞扬,而是干干净净。
院内的东西也摆放地整整齐齐,还晒着一些衣物,看得出来虽然都是补丁,但是洗得很干净。
听见推门的声音,有一个男孩冲了出来,语气十分欢喜,“庹薇姐姐来了!”
随后很快,六七个孩子,也跟着冲了出来,有男孩有女孩,都是元生那么大的年纪,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是都很干净整洁。
孩子们的眼神里晶亮亮的,围着庹薇和桑柔,七嘴八舌很是热闹。
为首的那个男孩稍长些,开口有些胆怯,“庹薇姐姐,这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