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山在与空青同坐车前,仰头迎着清风,忽而面色一变。
“云锦你瞧,那是不是阿温?”
长街前头是紧闭的衙门大门,几日不见仿佛又清瘦了一圈的少年边走边抹眼泪,围着衙门的高墙努力往里探头,仿佛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头,连背影都可以瞧出他的焦急。
宁儿眼尖,瞧见了熟人兴奋不已:“阿温!”
何云锦又要敲打这小兔崽子叫叔叔,却在阿温回头的那一刻僵住了笑。
少年消瘦的脸庞隐隐有了凹陷的阴影,一双澄澈的眼熬得通红,嘴唇上尽是干裂的血迹。
前后两辆马车同时停了下来,何云锦忙不迭下车,周询和程青山紧跟在后,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你小棠姐姐呢,怎么你一个人在外头,这个点怎么不回家?”何云锦一串连珠炮似的追问已经说明了她的担忧。
阿温同许棠分别多日,眼见着人被带走却毫无办法,便日日来衙门堵着等她,没心思吃饭也不上喝水,身形挺拔的少年硬生生熬瘦了一大圈,连下颌都瘦成了一个尖。
眼下终于看到熟悉的人,他忽然就红了眼眶,梗着脖子手背胡乱抹了几下,张口沙哑地叫了一声姐姐,又指了指衙门的高墙。
周询会意,一步上前:“你是说,你姐姐她被关在里头了?关了多久?”
阿温搬着指头数过来,轮到第二只手还没停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脸色都垮下来了。
当务之急是把事情问清楚,衙门落锁的时辰,周询决定直接回村里打听。
“元丰先把他们母子二人带到我宅子中安顿。”他回头对上程青山,“我有两匹快马,可要同行?”
“好。”程青山应下,“空青你先回医馆,我去去就回。”
两匹快马踏着夕阳直直入了村,路过紧闭的亭阳山庄大门一刻不曾停歇,便直奔李桂红家去了。
横挂的白幡和漫天的黄纸逼停了二人的马,两人面面相觑,看来这段时日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主事的李传丰被快马的嘶鸣声惊动,出来看到二人,心中悬了数日的石头总算落下一点。
李存全的意外,吴勇德的可耻行径,还有偷偷带给许棠的拖延之法,李传丰全数同二人交代清楚了。
“周大爷,小何同我说吴勇德数日都不敢同小棠有所动作,想必是我说的法子起了用,他还是忌惮小棠滇南城来的身份。我估摸这你既然姓周,就明里暗里放话你同滇南王府有些关系,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们还是快想想办法把小棠带出来吧,她一个小姑娘家,牢房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周询平生最见不得这般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翻身上马,语气冷到了极点:“你还真说对了,我这个周,好巧不巧就是滇南王府那个周。”
快马疾行而去,程青山夹马腹跟上:“周兄可有应对之法了?实不相瞒,我家兄乃管辖庆安数镇的县官,若无他法,我便去寻他帮忙!”
“不必了。你兄长若是同这般渣滓沆瀣一气之人,想必也不会出面,若他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同这种小人结了梁子最是难缠。这种贪财好色又惜官的货色,拿银子打发了吓唬吓唬便是。”
生意人讲究投入回报比,花点小钱早一日把人接出来,不亏。
周询回宅子里换了一身从前在权贵中周旋的行头,端着一张冒着寒气的死人脸,让元丰带着一托盘银锭子,毫不客气地砸开了庆安衙门的大门。
听了消息的吴勇德战战兢兢来人待客,一上来就被周询这通身的气派吓住了。
完了完了,这丫头果然有些来头,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好歹是衙门里头的一把手,吴勇德勉强稳住了脚后跟,试探着问道:“贵人,贵人这么晚到衙门来,是有何贵干啊?”
周询把老子不耐烦但是要装作很耐烦的神态演了个十足十,周身燥郁的情绪压都压不住,面上还要有礼有节:“去滇南城照看了几日生意,这一回来就听说吴官爷同我侄女儿闹了点误会,想必在衙门这几日同官爷添了不少麻烦,我来接她回去。”
元丰趁机捧上银子,姿态给足了。
吴勇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一时愣住,周询语气中的不耐烦更为明显:“若官爷瞧不上,就让人带我的话回滇南城的周家取,想必不用我指路了吧。”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哪敢哪敢。”吴勇德连连否认,毕恭毕敬接过银子,弯着腰给人带路。
这气派,滇南城里不用指路的周家还有哪个?!他吃饱了撑的嫌钱不够?
许棠立在牢门前,百无聊赖盯着一根根的火烛化成蜡泪,终于在这日的黄昏再一次迎来了探望的人。
昏黄的夕阳从洞开的大门照进来,扬尘弥漫间晃了她的眼。
那人背着光走进来,语气再不是从前那般欠扁,只轻轻浅浅道了句。
“嗯,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