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锦熟练地烧水给自己敷脸,许棠在一旁都带了哭腔。
“姐姐,都怪我……”
何云锦认命般摇摇头:“不怪你,往常喝完酒回来,这一顿打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你别怕,他睡着了不到明日午时不会醒,今天我们娘俩在这儿陪你睡。”
许棠望向柴房角落那一堆整齐的干草,想来苦命的娘俩也没少在这个地方过夜。
何云锦把怀里的孩子放下,一下一下轻拍,许棠也蹑手蹑脚躺下。
等孩子停止抽噎,发出细弱绵长的呼吸声,何云锦才开始同许棠细声细语地搭话。
“妹子这一趟,可有去处?”
许棠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我原是要去庆安镇上的,姐姐可知道怎么走?”
“庆安镇啊……”何云锦思索片刻,“还是有些远的,出了村上了官道,脚程慢些的话,从白日走到黑,还不一定能到。”
许棠想了想,眼下人生地不熟,庆安镇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她拉过那个湿透的包袱,稀稀索索拉出一长串钗环首饰塞到何云锦手里。
“姐姐,今日你救我一命,这些首饰虽然被那歹人刺坏了些,当金银物器当了也能值点钱。”见何云锦不接,她又从包袱里抠出了些碎银子摊在手里,\"姐姐别嫌不够,我身上也就只有这些家当了……\"
何云锦合上许棠摊开的手:“不用,方才……吓着你了吧。”
许棠摇摇头,把眼前一堆零碎又往前推了推:“姐姐拿着吧,买点药敷一下,光用热水不够的。”见何云锦还要犹豫,她嘴快一步,“若是姐姐不用,也替孩子想一想,给孩子买药总用得着的。”
何云锦可以不心疼自己,可是没有办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叹一口气,就着微弱的烛光,只收了几件被刺坏的金玉首饰。
家务事许棠自知不该多言,她握住何云锦的手,道:“我知道姐姐有难处,可这也不是由着他如此待你的理由。我这一趟去庆安镇,顺利的话应该就安顿下来了。”她瞥一眼鼾声飘来的另一件房,语气真挚,“若是姐姐以后有任何难处,就来庆安镇找我。”
何云锦叹一口气:“若是我也就罢了,可孩子还小……”
“孩子还小就更不应该让他在这种环境成长啊!”
提到只会打老婆孩子的家暴男,许棠一时语气重了些,一旁襁褓里的孩子发出了轻微的哼唧声。
“我是想走的,可是他只要活着,就不会任我们娘俩远走高飞的。”
“那姐姐告诉我这是何处,姐姐的名字是什么,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自上门来报答。”
“鸣泉镇下苏庄,苏何氏。”
“不,我问的是姐姐的名字,不是方才那人的妻子。”
何云锦默了默,道:“何云锦,只不过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古时候的女人,嫁了人变成别人的妻子,连带自己的姓氏都成了附属,许棠为之不屑,偏偏就要叫她的闺名。
“嗯,云锦姐,我叫许棠。”
不再是那个王府里的罗嫣,而是经过这晚大难不死的许棠。
*
天明前囫囵睡了一两个时辰的许棠,一睁眼就看到了屋子里氤氲的热气。
她视线穿过热气腾腾的锅灶,看到何云锦对她微微一笑:“妹子醒啦,天才擦亮,填饱了肚子才好赶路,快来坐下。”
隔壁如雷的鼾声响了一夜,到这时也还没消停,昨晚收了惊吓一直抽噎的小家伙这会儿被放在一旁,亮晶晶的眼珠盯着她直转溜。
她凑到锅边一看,肥实敦厚的杂粮馍馍在锅里挤了一圈,正扑扑冒着热气,她这一夜惊魂,肚皮空空,没忍住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何云锦笑她:“我这日子,当家的也就只有吃我这一手饭的时候想不起来打人了。”她叹一口气,“哎不说了,你快尝尝。”
许棠擦了手,从锅里下手直接抓了一个,尖着指头撕开来,蓬勃的谷物香气从鼻腔直钻肺腑,勾起满腔的馋虫。咬一口嚼下去,每一处绵软劲道的细微小孔都碾出更为浓郁的五谷香气,口中泛起满满的甘甜。
她三下五除二吞完一个,眼巴巴又望了一眼锅里,何云锦撕了半个放凉的馍馍给口水都要拉丝的小家伙,把许棠按在缺了角的桌边。
满满一簸箕的馍馍端到眼前来,何云锦又从另一个锅灶里添了一碗稀粥递给许棠:“慢慢吃,我去给你取一碗酱菜。”
稀粥熬得软烂,还放了红薯,红薯的香气与甜蜜混在黏糯顺滑的米粒之间,一路从喉头暖到心尖。
用菜头切碎腌制的酱菜也上了桌,秘制的酱料掺了红油,衬着粒粒分明的芝麻,还洒了炸脆的豌豆,入口鲜香爽脆,许棠就着一口气又塞了两个馍馍,连胃里最后一丝缝隙也用红薯粥填满了。
临走前,许棠硬是又往何云锦的手里塞了些碎银子,然后提着何云锦替她备的一兜子馍馍,一路迎着朝霞往庆安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