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1]

每到天气转冷，秋风肃杀之时，大楚都要举行秋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百官子弟皆需参加，在射猎中表现出众的勇士将获得御赐封赏。

先皇初创秋狝时，为表示对此的重视，在蓟州境内亲自挑选了一地形复杂多变之处作为猎场，每年秋季自东京城出发前往猎场的队伍浩浩荡荡，堪称楚国最为盛大的场面之一。但如今北方十六州皆以沦陷，今年的秋狝，只能在京郊鹿苑举行。

而那戎狄王乌图索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命自己的弟弟乌图木与儿子乌犽率队出使楚国，正好在秋狝前抵达。

皇宫内设了宴席款待来使，百官相迎。

这会儿官员们大多到齐了，慕容洵还未出席，负责接待的官员引戎狄使臣入座。

乌图木仔细在赴宴官员中看了一圈没找着慕容玖，心想着果然是伤重难医，原本的那点忌惮瞬间烟消云散。

楚国如今没有了慕容玖，再也没有谁可以阻拦戎狄大军南下！

乌图木满脸的轻蔑，将酒杯掷在案上，“这楚国的酒究竟是酒还是水？怎么一点滋味都没有！”他抱怨时的嗓门极大，甚至盖过了满场的丝竹乐声。

乌犽满脸的事不关己，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叔叔正在对楚国皇室出言不逊，端着酒盏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舞姬们婀娜的身姿。

“哼，真就是山猪嚼不了细糠！”

说这话乃云麾将军胡为，他曾带兵与乌图木交过手。曾经的敌人，今天却成了楚国的座上宾，他自打见到乌图木时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你说什么！”乌图木也认出了他，重重地拍打身前的食案，桌上的酒杯被震倒，酒水流得到处都是。

戎狄人此次来者不善，人人皆知，只是现在陛下还未到场，百官们看着气焰嚣张的戎狄人不敢轻易回击，只好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

胡为想与乌图木呛声，邻座的章平威拉住了他，“不要冲动。”

章平威官职比胡为高，在军中打仗时就是老大哥一样的存在，他的话胡为不敢不听。

乌图木见他不再吱声，更是得意，刚想继续却被乌犽截住了话头，“看来这酒滋味虽不浓烈，却是醉人。”

乌图木瞪眼喝道：“乌犽你——”

“宁王殿下到——”内侍尖细的通报声将乌图木的呵斥堵回了肚子里，他猛地循着话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玄青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缓缓步入殿内。

就是这个看上去病恹恹的男人，曾披甲执枪，率一支不到千人的队伍深入戎狄王庭腹地，斩杀了乌图木的弟弟，又逼得乌图索和乌图木连夜撤军几十里。

乌图木脸上的筋肉因为激动而颤抖，杀了他！杀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

“叔叔，你醉了。”乌犽单手按在乌图木肩上将他按回原处，说话时却一直盯着慕容玖。

乌图木被酒意和杀意熏得通红的眼在看见乌犽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后，虽然不再大声喧哗，但涨得通红的脸却暴露了他的不忿。

慕容玖早发现戎狄使团的动作，没有情绪的眼与乌犽对视。

乌犽年纪比慕容玖稍小一些，被发现后也没半点怯意，笑着举起酒杯冲慕容玖示意。他的犬牙锋利，灰色的瞳孔闪过莫名的光亮，就像草原上的狼。

慕容玖不做回应，在内侍的引导下入座。

因为慕容玖的到来，戎狄这边不再有挑衅的动作，片刻后，慕容洵到场，宴会正式开始。

珍馐美馔接连不断，慕容洵欣赏着歌舞，状似随意关怀道：“戎狄使者可吃得惯？”

在楚人心里，戎狄境内物资匮乏，就是鸟不拉屎的荒蛮之地，要不是今夜的宴会，估计一辈子也见不着如此丰盛的食物，却不想乌图木摆手，“我喜欢打猎，在我们草原上吃猎来的猎物可比这么干坐等着上菜强！”

楚国官员中传来嗤笑，显然是对这番“山猪嚼不了细糠”的言论很是鄙薄。

乌犽不做理会，笑着回应：“请楚国皇帝莫要见怪，我叔叔他就是喜欢打猎。前不久他在蓟州刚寻到了一处可做猎场的好地方，要不是我父王命他与我一同出使楚国，叔叔他连半步也不愿意离开蓟州。”

话音一落，满场的说话声都消失了，只有不知所措的乐师没有得到停奏的命令，仍在演奏。

蓟州猎场原是楚国秋狝之地，如今却成了戎狄人口中的谈资，这对于楚国人而言，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羞辱。

乌犽却仍在笑，一副毫无察觉的单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