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企划部踢开了井子门钱塘,和金州单独合作了,马总在电话里直接把孔秋亮一阵臭骂。
其实,对于商场来说,周年庆的承办公司交给那家都一样。
但像以往一样交给钱塘,合作年头太久,策划案报价之类都是透明,孔秋亮就捞不到什么钱。
于是就在大会上表示,今年企划部要与时俱进、主题前卫、改变风格,上头领导也没当回事。
万万没想到,企划部直接踢了井子门的钱塘,直接和金州演艺合作了。
马总知道这事之后,当即给钱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好一顿道歉,说下面的新人不懂规矩。
挂断电话之后,回头就把孔秋亮骂了一顿——得罪谁不好,得罪井子门老爷子?
金州演艺给艺人的报价几乎是白菜价。
四隆企划部那边做了策划案,往上头提交活动预算时,还是以前与钱塘合作时的那个数目。
一来二去,孔秋亮这一群人,一人一把米,能捞不少油水。
这下好了,事情曝光,金州被踢出局,钱塘接回了手。
孔秋亮还被总裁骂了一顿,上头还要调查他,他觉得自己的饭碗可能保不住。
看着站在眼前的容修,孔秋亮气得牙根直痒痒,面上还得作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演员们已经去休息间了。
容修参观了一下商场的演出环境,孔秋亮则是陪同在身边,和沈起幻聊了一会。
原本还风平浪静的。
结果,和沈起幻聊到dk,孔秋亮的笑容有点怪异,阴阳怪气地来了句:
“dk是压轴啊,十一点左右登台最好,不过白翼那事儿,网上都传开了,劣迹艺人,本公司是绝对不能用的。”
沈起幻表情一变:“孔总。”
孔秋亮笑着说:“互相理解吧,四隆十五周年庆,坐过牢的艺人不能登台,他也不过是个弹乐器的,换下来吧。”
走在两人前头的容修脚步一顿,驻足回首,脸上看不清什么情绪,注视着孔秋亮良久。
“全民抵制的艺人,肯定要封-杀的呀,希望你们能理解,就别上台了,免得引起观众嘈乱,要不是因为容修带流量,dk的报价那么高,我们这次是绝不会担这个风险的……”
容修的耳朵嗡嗡作响。
后来孔秋亮又说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清。
商场明亮的灯光下,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面无表情地望过来,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地从全身扩散开来。
直到把对方看毛了,容修才移开视线,对沈起幻说:“换节目嘉宾,让岳琥乐队压轴登台,白翼不上,dk全员不上。”
孔秋亮眼光一闪,脸上焦急:“那怎么行啊?预算都报上去了,策划定下来,定金都打过去了。”
“退还,赔偿,你们商量吧。”容修转过身,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大步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已经不是年少轻狂时了。
如果是十年前,早就二话不说翻脸,管他合不合作、周不周年庆的。
但现在,有太多、太重的责任。
承办的活动不能黄。
毕竟等会儿还有那么多的歌手演员等着上台演出,获得酬劳,养家糊口。
什么全民抵制?
封……杀……
何必。
赶尽杀绝,不给人留一条活路。
……
这天上午,四隆大家庭的十五周年庆,dk乐队没有登台。
因为商场负责人表示,最好不用白翼,建议乐队四人上台。
容修当场黑脸走人。
来到商场休息室,白翼和岳琥他们正在探讨三首原创的演唱细节。
容修站在门口,没往里进,笑着说:“走,我们回家。”
乐队兄弟们:“?”
沈起幻也没多说什么,进屋拿了乐器,给冰灰和白翼他们使眼色。
沈起幻:“岳琥带队留在这,你们乐队压轴上,我们先回去了。”
“为什么啊,幻哥,师公,你们去哪,一会不就开场了吗?”岳琥一脸茫然。
“有事。”容修说。
容修带着乐队兄弟们走出休息室。
在工作人员们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四隆大家庭。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
来到停车场,白翼在后面停步:“老大……”
容修的手停在suv车门上,“什么?”
“因为我吧?”白翼问,“我拖累兄弟们了?”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容修拉开车门。请下载小说app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商场拒绝我登台?”他追问,“所以,老大就……”
“净胡说。”容修瞪他,坐上了驾驶位。
白翼嘴角勾起,站在那,环视旁边的沈起幻、冰灰、向小宠。
大家一起摇了摇头:“不是啊,不是这样的。”
“连养车的钱,也不让我赚了?”白翼笑了出来。
那笑声让人心酸。
小宠太心疼他了,小声说:“别瞎想啊二叔,容叔说了,因为……有事……”
声音越来越小,自己说的话自己都觉得心虚,“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白翼垂着眼,没说话,背着他的贝斯,往副驾驶走去。
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任何愤怒,不服,不甘心。
人,真的是一瞬间蜕变长大的。
似乎再也不是那个张扬自负、意气风发的二哥。
可是……
还是想,真的想,无论如何,想一直,一直一直站在舞台上。
站在乐队兄弟们身旁。
还有机会吗?
*
从四隆大家庭出来,两辆suv驶上主干道,容修点了点固定在通风口上的手机屏幕:
“老幻,跟着我,我们去千秋。”
话音刚落,副驾驶的白翼就诧异地抬眼,望向专注开车的容修。
“你们不用这样。”他说。
“跟你没关系,是我想去看奶奶,顺便给奶奶和小雪介绍一下我们dk的新成员。”容修说。
上次来千秋墓园还是清明。
离墓园还有一里路,就能看见密密压压的人和车,拖家带口扫墓的,还有不幸当日去世的……
车开不过去,遍地的硬币,墓园门口十二生肖烧纸处烟雾缭绕,墓园里全是人。
这次来没什么扫墓的人。
半路时容修下车买了水果、花、点心、熟食,和打扫工具。
兄弟五人进了墓园,上了山,来到家人的墓前。
小宠像往常一样负责打扫,冰灰擦灰,沈起幻用那双灵巧的手把绢花和真花编到一起去。
硕大的向日葵,如太阳般耀眼,是奶奶和小妹喜欢的花。
容修和白翼跪在墓前烧了纸,一起身子一歪,就像曾经在家里吃完了饭,筷子一放,在沙发上一歪那样……
两人坐在墓碑前,嘀嘀咕咕地开始和奶奶唠嗑,郑重地为她们介绍了冰灰和沈起幻,又讲了讲近来发生的事情。
以及容修心里的顾忌之处。
可是,在雪洗冤屈面前,忌讳还重要么?
容修注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轻声:“奶奶,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要不尊重您和小妹,要委屈你们了。”
容修哑着嗓子,垂了眼,死者为大,怎么会不委屈呢?
他犹豫,“但是,为了白翼,为了您和小妹,您会理解的,是么奶奶?”
三炷香燃得很好,香灰掉下来。
听出容修的声音不太对,白翼忙道:“行了,奶奶同意了,以前你说什么,奶奶都无条件赞同,我和你打嘴仗从来没赢过,她有多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容修给奶奶磕了三个头。
第三个时,久久没有起来,兄弟们听见他说:“对不起。”
冰灰心疼大哥,要上前拉他,沈起幻和白翼拦住他,暗暗摇了摇头。
*
白家孪生兄妹在七岁时,父母死于一场高速公路的重大车祸,二人被政府强行送到亲戚家,由叔婶监护。
但是,叔婶家生活条件不太好,家里又多了两个拖油瓶,正是要一起上学花钱的年纪。
久而久之,婶婶自然心生怨气,家里几个月闹不安稳。
奶奶是失独老人,退休前是一位小学教师,老伴儿刚去世不久,她是白翼家以前的邻居。
兄妹二人离开之后,在叔婶家住了小半年。
有一天,白翼带小妹回老房子取换季衣物,奶奶见到了他们,就请两个孩子去家里坐,弄了些甜汤给孩子吃。
然后老人就看见,小雪的胳膊上有伤,小翼的腿上也有淤青。
这令善良的老人不敢置信。
接下来的半年里,她几乎托了所有的关系,表示想要亲自照顾两个孩子,她有足够的存款供兄妹俩读书……
但是,叔婶那边不同意。
就这样,老人和政府打了半年的申请,连妇联和儿童协会也去咨询了,几乎就要上诉通过法院解决。
婶婶一听要上庭,终于坐不住了,在私下里表示,白家的那栋一百平的老房子,是老爷子留下来的,也就是祖宅,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老人一听,原来是这个原因,就和两个孩子商量了一下,把老房转给了叔叔。
老人动了各种关系,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得到了两个孩子的监护权。
奶奶养了白翼兄妹十几年,一边开设小孩作文补习班,一边供两个孩子读书……
送白雪去读了艺术院校,送白翼去学了音乐。
后来,奶奶岁数实在太大了,心脑血管疾病也日渐严重,只能歇下来将养着,在家楼下开了个小卖部赚点家用。
白翼孝顺,也不忍,主意也正,高中时认识了容修,后来高中毕业,他就不读了,跑去酒吧打工,唱花场。
奶奶气得打他、骂他,都没用。
白翼是个倔强的,硬说要赚钱照顾奶奶,还给老人家买了不少滋补药,并且担负起小妹的学费。
那年他才刚满十八岁。
日子虽不及富贵人家,但也不愁吃穿,还有容修时不时接济,老少三口和乐融融。
其间又认识了一位吉他手,名叫连煜,三人组成了乐队。
后来,连煜退出乐队,他和容修才认识虞山和大梁,四个志同道合的小伙子将dk乐队支撑了下来。
起初只是为了帮洪大哥一个忙,容修带着乐队在破车库驻唱。
谁也没想到,这支乐队像是一辆幸运之车,一路顺风顺水,越来越火,破车库的生意越来越好。
在白翼二十岁的时候,娱乐公司就踏破了破车库的门槛。
洪老板对四个小伙子特别好,当年负债累累险些喝药的他,在短短时间,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赚得盆满钵满。
老洪为dk引荐了华云霆。
其实两人也不怎么熟,老洪还搭了不少人情才联系到华云霆。
单单因为华放娱乐是当时响当当的唱片公司,手握两岸三地歌王歌后。
老洪想让小伙子们离开破车库之后能有更好的发展。
四人前途一片光明,梦想就快要实现,再加上年轻气盛,上进心强,大家一致对华放娱乐有好感——
华云霆的身份高,是ceo,主动登门多次,看上去诚意十足,条件待遇优厚,发展计划明确,这些都让小伙子们觉得很满意。
容修身为队长,最终敲定,签约华放。
因为要商量签约事宜,dk和华云霆走的很近。
乐队平时要演出,容修实在忙不过来,就在白雪放暑假时,安排她担任了经理人。
白雪也有将来帮哥哥的意愿,于是在一次见面中,容修就介绍她和华云霆认识了。
小妹才刚成年,心思单纯,华云霆约她出去谈事,被灌了两瓶酒,稀里糊涂就被糟蹋了。
这是冲突的开端。
白雪胆子小,出了事,不敢告诉哥哥,直到噩耗传来,大家才知道,白雪的肚子都大了。
白翼都快疯了,去华放娱乐闹了一通,说要告他。
华云霆一夜之间成了公司里的笑话。不过,娱乐圈见惯不怪,男男女女你情我愿,谁会把这种事当真。
笑谈过后,也只赞一句“华总好风流”罢了。
如果不怕自己妹子嫁不出去,就去告好了,男女的事过了这么久谁会管。
让华云霆郁闷的是,公司资金都投出去了,容修那边翻脸拒签了。
这哪能忍?
女人是小事,男人这点溜儿还没有?
华云霆找容修几次,对方避而不见,一怒之下,他就趁dk去日韩,找了一伙人,连夜跑到白翼家的小卖部,从里到外砸了个稀巴烂。
一伙社会人,大半夜的连打带砸,奶奶心脏病,哪能受得了这个惊吓?
奶奶住院了,邻居帮忙照顾的。
白翼他们回国后,兄弟们一致提议,让奶奶带着小妹去乡下老家避一避,等冲突彻底解决了再回来。
那时候,容修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有很坏的事在渐渐迫近,还特别提醒了句,越快越好,马上收拾行李,明天就出发。
生怕奶奶和小妹被乐队连累。
第二天下了雨,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那场重大车祸之后,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报复和反报复。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华云霆背后有后台,是老容的政敌。
大梁的家人被恐吓,受到了惊吓。
虞山断了一条腿。
这是容修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如果当时不急于签约,再慎重一点,多考虑一番,多调查一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九年。
每每夜深人静,内心深处都会有个声音在拷问自己。
那声音深沉残忍,如挖心剖肝,让容修辗转难眠。
身为队长,你肩负了兄弟们的信任,为了一己私欲,成名心切,想向家人和世人证明自己的才华,所以没有再多多斟酌一下。
没有安顿好兄弟,没有保护好小妹,没有照顾好奶奶……
始终认为,一切责任在自己,一切后果该自己承担。
*
从千秋墓园回来,乐队一行人两辆suv,来到南四崇文里,人称“灰街”。
城中村环境恶劣,无绿化,无道路,违章民房随处可见。
濒危住宅里出外进,挤出了几条险象环生的小土路,以及一大片犹如迷宫般的窄巷子。
要不是容修驾驶技术高超,怕是连车也很难开进来。
小胡同只容两人并肩前行,脚下弥漫起呛人的尘土,还有随处可见的泥坑。
容修回望向停在胡同口的辉腾,白翼降下车窗,对乐队兄弟们摇了摇头。
白翼的确不适合与大松的父母见面,死者与凶手双方家属,怎么才能做到面对面交谈?
容修已经拜访灰街大松父母家六、七次了。
回京三个月,他每个月都会来两次,哪怕只是开车路过,也会拐过来看一看。
有时候他站在平房外头和二老交谈并不进屋,有时候只是在胡同口停车探头往里看。
或是傍晚时来到二老的煎饼果子摊,也会顺手帮忙抬一下重东西。
当年小妹和奶奶出事之后,大松被判定“无责任”,却怕报复,当天就跑路了。
乐队四兄弟在灰街蹲了两星期。
白翼在门口破口大骂,容修则面色苍白像个索命的恶鬼。
大梁和老虞则是见邻居就问知不知道大松的下落,吓得大松父母不敢出门。
上门打砸倒是没有,但周遭的街坊们都知道大松惹了事,不是以前那种欠了赌债,而是人命官司。
想必这些年,二老没少经受指指点点。
如果换作如今的自己,容修想,他绝不会带着兄弟们来找老人闹腾作妖。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满洲里的这些年,张南赵北一直帮他盯着这个地方,偶尔会发一两张照片给他。
回来之后,他也来了几次灰街,这里比从前更破了。
当年的那两位老人,如今已是满头白发,比那时候更显苍老了。
老实说,起初容修并没想帮忙,只是来询问大松的去向,后来见两位老人实在艰难,心里也怪不好受。
穿过土路,来到一栋破旧的平房门口。
容修拎着几袋水果,在蓝色大铁门前停了步。
沈起幻、冰灰、向小宠随他驻足,皱眉打量周围的环境,京城数一数二的贫民窟。
“老头子,把榨菜带上!”
一行人刚在门口站住,就听见大门里传来苍老的女声。
很快大门就从里面推开,年轻人们和一个老头碰了面。
老头站在门口愣住,看着容修的脸好一会。
“大伯。”容修说。
“……”
老头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