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陈知节终于明白,卢八象为何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儒生为何说“读书读不出太平盛世”,他长叹一声,缓缓道:“王爷高瞻远瞩,下官钦佩,瘦驼县地处关外,偏孤西域,既非要地也非军镇,最易被人忽略。可若在此处养兵蓄锐,不仅能绕至敌后掐断粮草,还能与西域僧兵相互呼应,既可监视也可联手,进退两全。”
李长安赞赏点头道:“本王要让流沙城一年之内成为一座空城,这五万流民流匪能留下来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不过到时候是进退两全,还是养虎为患,本王可说不准,几万上马皆可兵的流民流匪能绕至敌后打呼延同宗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向东长驱直入兵临邺城打本王一个瓮中捉鳖。”
陈知节望向那双平淡如水的丹凤眸子,平静道:“王爷因何有此顾虑?”
李长安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元绛说你有治世之才将来可造福一方,那位斗酒先生又说你龙困浅滩若留在长安城一辈子不得志,如今天下人才辈出,襄平有个麒麟才子方荀,去年长安城又出了个凤雏宋寅恪,太学宫还有个号称冢虎之才的徐士行,你可知本王为何偏偏看上了你?”
陈知节默不作声,微微摇头。
李长安不再自称本王,接着道:“早些年我行走江湖,最看不惯两种人,一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武夫,死有余辜。另一种是自不量力的读书人,作茧自缚。骨气胆气固然可贵,但懂得自省其身更是难得。不过好在这两种人你都不是,我曾说过只要你愿为北雍效力,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定给你一个施展抱负的地方。所以,我的顾虑并非在你。”
陈知节心中落下一块大石,面上依旧平静道:“下官斗胆猜测,王爷之顾虑乃是这瘦驼县日后的领帅将军?”
“不错。”
李长安微微一笑:“燕字军不缺将帅之才,但无论我让谁来都有怨气,而且洪府与我本就有嫌隙,如今我又宰了洪光侯,他父亲洪开河即便位卑言轻就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如此不如我先给他个甜头,先堵住洪府的嘴,所以我打算让洪光侯的儿子洪士良子承父业。”
陈知节思附一阵,皱眉道:“洪士良随父来瘦驼县也有两三年光景,对此地民生颇为熟知,且在兵法治军上有些才干,若再历练几年积攒些军功做个守城将军绰绰有余,只是这忠心与否……“
忽然楼下街道传来一阵喧闹,李长安起身走到窗边,朝下边儿望了一眼,淡然道:“说曹操曹操到,陈大人,接下来便是你要做的事了。”
陈知节尚未反应,李长安已转身走向门外,待到门前,她停下脚步,回头道:“不过有一事,本王怕是要反悔了。秦小姐女儿家面子薄,本王就在这替她说了,你二人有缘无分,此生做不得夫妻了。”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登楼声,李长安勾了勾嘴角,跨步出门。
陈知节呆坐在屋内,不多会儿便听一声嘹亮的喊杀声。
“李长安,今日我便要为父报仇,杀了你这个女魔头!”
噌的一声,有北雍刀出鞘。
一众躺在床上的白马营骑卒尚来不及冲上去护驾,就见那披甲持刀的刺客被王爷一脚踹在胸口,连人带刀一同撞破窗户飞出了楼内。
不仅如此,李长安尚有闲暇回头安抚他们不用帮手。
随后跟上楼的十几名甲士一看这情形,竟也没胆怯,挨个冲上来为主尽忠。只是结果不尽人意,又挨个滚下楼摔成一团,哀嚎声此起彼伏。
守在大堂门前的陈为康眼睁睁瞧见一个人从二楼窗户飞出来,重重摔在自己眼前,半晌都爬不起来,叹息道:“洪士良,何苦如此?”
先前瞧见一队人马策马狂奔而来,陈为康正欲阻拦,便见这高高壮壮的青年汉子双目通红,满脸悲愤,加上燕白鹿一句“莫拦他”,陈为康只得让开了路。不是陈为康小觑了这青年汉子,一个久经沙场的果都将军都轻而易举被那女王爷如蝼蚁般一脚踩死了,你一个尚未上阵杀敌的黄毛小子上去与送死何异?
洪士良抹了一把嘴角鲜血,撑着刀缓缓站起身,就见那一身雪白的女王爷优哉游哉一步步走下楼来,路过他爹的尸首时竟看也没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他跟前。
李长安负手而立,微微抬眸瞧了一眼高出她一个头,身形是她数倍的洪士良。青年汉子面目狰狞,犹自喘着粗气,宛如一头凶神恶兽,手中刀却止不住颤抖。
李长安微微一笑,毫无征兆一脚踹在洪士良的膝盖上,“跪下。”
高大汉子轰然扑到在地,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盯着李长安。
“洪士良,你要用北雍刀杀北雍王?”
洪士良不吭声,只是喘气如牛,牙根咬的咔咔作响。
李长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一声犹如野兽般的嘶吼响彻云霄,在场众人无不胆寒发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