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莫负本心
过了草长莺飞的时节,日头就格外猛烈。
距离山阳城六七十里外的平原上,两三百人卸甲伍卒正挥汗如雨的割野草。南境边关雨水充足,土地肥沃,不出一月野草便疯长到半个马腿的高度,极不利于骑军冲阵。踩塌的野草韧性十足,成团卷在一起极易绊倒冲锋中的马匹。故而,山阳城三十里周边的草地稀疏,显是人为所至,三十里之外却是草野深深,宛如一道天然的绿壁屏障。
此后五里,便可见数百顶军帐一一排列,围城一个半弧堵住了长野坪的出入口。
几股甲胄鲜明的骑队游曳在割草大队的四周,以防东越军快马偷袭。有一股三十来骑在最前头戒备,人人背负机弩,唯有领头的女子身负一杆雪亮长、枪,且不披甲胄。女子身形极为出挑,尤其一双紧致修长的双腿最是令人过目难忘,与背上长、枪更显相得益彰。
女子正朝山阳城方向极目眺望,身后一骑疾驰而来,勒马在她跟前,抱拳道:“陆姑娘,将军有令,今日到此收兵回营。”
眼下才过申时,离入夜尚早,虽不知缘由,女子却没多问,只道:“知道了,通传另外几队人马,收拢阵型一同回营,我来垫后。”
年轻骑卒对这个无官职在身的女子未有丝毫不敬,垂首应声而去。同行三十几骑亦是如此,不必女子吩咐,便默默排开三字阵型跟随在女子一骑身后。前些年这女子刚来军营时,可不是这番景象。大伙都以为他们的将军终于开了窍,领了个夫人回来,谁知几月下来,也不见将军进那女子的闺房。就在人人都私下里猜测这女子的真实身份时,将军又开始带着这个陆姓的年轻女子进出军营,不论大事小事都时时刻刻跟在将军身边。女子进出军营本就有违常理,没过多久自然就有人心怀不满,素来惜字如金的将军也无二话,直接领着人去了演武场,结果一群军职在身的大老爷们儿硬是叫女子一人统统打趴在地。
但真正令这些汉子打心底敬重,是前几日割草时,山阳城忽然冲出几百来骑,既不挑衅也不冲锋,离着一箭开外的地方拉弓便射,射完三波箭矢掉头就跑。来不及反应的三百东定军步卒当场被射成了刺猬,那女子恰逢来此巡视,孤身一骑就追了上去,一路追到山阳城十里外,硬是留下了二十几具尸首。
事后,那三百步卒所属的九乌营校尉亲自拎了两坛酒登门拜访,七八尺的中年壮汉,先前被那女子打趴下了,而后又被喝趴下了,军营里谁敢再说不服气!?
走出一小段路程,女子忽然转头朝不远处的小山坡望了一眼,与垫后同行的三十几骑嘱咐了一声,便脱离骑队独自朝山坡上去。
坡顶不高,但足可一览坪野广阔,女子勒马在两骑身侧,其中一骑,手持一杆墨枪的男子正是曾在小重山与李长安有过一战的东定军统帅白起,亦是枪仙陆守的传人。身旁一骑则是出身燕字军白马营麾下的副将,曹鸿云。
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便是那个当着李长安的面唤她“女魔头”,无数次刺杀又无数次败北的陆沉之。
见白起看也不看女子一眼,曹鸿云嘴角擒笑道:“这几日有劳陆姑娘了。”
白起治军是出了名的严苛,向来能动手绝不动口,犒赏建功者更直接了当,不是升官就是赏银。若哪个伍卒得了白将军一句夸赞,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但凝聚军心不是有个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统帅便能成事,要让这八万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伍卒心服口服,少不得一个唱红脸的角色,从燕字军那个大泥潭里爬出来的曹鸿云便担当此任。
陆沉之不以为意,微微颔首,以示还礼。
今日白起未披甲,玄衣墨枪更显得北人南相的他玉树临风,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正值武将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是面对这座百年无人可破的山阳城,饶是年少成名的白起亦不如世人所言的那般轻松。
下巴有了青胡茬的男子抬枪指向脚下那片坪野,淡然道:“世人只知北雍玄甲铁骑甲天下,却不知东越陌刀骑的陷阵无敌,真以为一个余祭谷便能守城一甲子?直至今日埋在东越的暗庄也不知晓楚寒山到底养了多少陌刀骑。东定军三万骑卒,五万步卒,再如何精妙的排兵布阵也抵不过五万陌刀骑一次冲杀,若有十万,这仗便不用打了。”
曹鸿云接话道:“燕字军的玄甲铁骑百里挑一,十几年才养出两万骑,末将听说陌刀骑可是千里挑一,那把刀与柄同样长的陌刀寻常骑卒提着都费劲,就更别说上马冲锋,一个力道控制不当,挑翻了敌人自己也得人仰马翻。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骑兵,莫说十万,就是再给他三十年也养不出五万这个数目。”
白起微微眯眼,面无表情道:“若只有一个余祭谷自然不可能,可曹副将莫忘了,楚寒山离开东越近二十年,谁知晓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又去做了什么。一月前南境封关锁城,不许任何人进出,却也不见东越有一个百姓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