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蟒袍的小官宦竭力抑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眼皮都不敢抬。上一回去青州为陛下传话,回了宫之后小官宦才后知后觉自己此行有多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前几日来给将军府送补服,以前虽与这位燕家的小将军无甚交际,只在御前打过几回照面,但宫内私下里皆知燕小将军是个极好相与的主儿。可眼下虽有师父在,小宦官仍是止不住惧意。
李长安看向那件世间除龙袍之外最为尊贵的蟒袍,抬眼目光落在了后头小宦官的身上,笑眯眯道:“小公公,离那么远作甚,这院里烛光不够亮堂,我瞧不清,走近些。”
小宦官甚至不敢偷偷瞧一眼身侧站着的师父,强忍着往前挪了几小步,颤声道:“王爷可看清了?”
李长安盯着蟒袍仔细端详了半晌,脸上笑意不明的摆了摆手,朝老宦官道:“替我谢过陛下。”
相比小宦官的战战兢兢,老宦官始终镇定自若,当下恭敬道:“奴才遵令,这便回宫复命。”
就在小宦官暗自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听那位刚授封不足两日的北雍王问道:“诶,小公公叫什么名字?”
老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只得苦着脸躬身回道:“回王爷,奴才禄堂生。”
令小宦官不解的是,李长安并未再多言,便将一老一小打发出了府。
待坐上马车,驶出了就日街,老宦官这才语重心长的道:“堂生,你且记住,日后这位王爷对谁好,你便对谁忠心。行差踏错半步,便万劫不复。”
禄堂生不敢质疑待他如亲生的师父,只垂头道:“徒儿记住了。”
老宦官靠在马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目,一脸欣慰道:“能服侍王朝两代帝王,老奴这大半辈子,也算活够了。”
禄堂生心中一片酸楚。
小花园的石桌上摆了几盘酒菜,与两副碗筷。让老仆送那两名宦官出府后,李长安指了指对面的石凳,招呼燕白鹿坐下。
燕白鹿站着没动,反而朝李长安抱拳道:“恭贺王爷,得偿所愿。”
李长安愣了一瞬,失笑出声,低头嗅了嗅桌上酒菜,挪榆道:“这菜里分明没醋,我怎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燕白鹿背着廊下灯火,脸色更显阴沉。
李长安见她仍是纹丝不动,无奈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也埋怨自己本事不济,可饭总得一口一口吃,何必与自己置气?”
沉默半晌,燕白鹿走到石凳边坐下,面色缓和了些许。
李长安替她斟满了面前的酒杯,接着道:“我原想先替你争个世袭罔替,待接过你祖父的衣钵,封疆裂土这条路便好走一些,北雍王落到你头上才算实至名归。但姜漪想把我困在北雍,若有一日北契铁蹄挥军南下,也要让我李长安给她姜家做马前卒。那四人早已看清了局面,故而在朝堂上不出声,别看鲁镇西叫嚣的最凶,若真让鲁家子弟去北雍,那是一百个不乐意。只是都不服气你一个女子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独得圣恩浩荡罢了。自然,也不乏有人畏惧燕家后继有人,哪怕是个女子。庙堂机巧,我不如李元绛,天下大势,我不如范西平,江神子之流,领兵布阵,日后兴许连你也不如。但眼下给北雍遮风雨的这把伞,我尚且还能为你撑上一撑。”
燕白鹿脸上微有动容,她赶忙拿起酒杯,仰头饮尽。李长安笑了笑,又替她斟满。
许是酒壮志气,燕白鹿捏着酒杯,神色毅然道:“李长安,你别忘了,赵家村还有人等着你给她抬棺送终,你可不能死在我前头。”
李长安轻声笑道:“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将军放心,本王旁的本事不济,就是命比谁都长。”
燕白鹿默然饮酒。
沉默了片刻,李长安转了话锋道:“今年春闱咱们就不必费心了,翰林院大学士的贵礼都亲自送上门来了,哪有不要的道理。咱们的大门可不比龙门小,这朗朗读书声也该传到北雍去了。”
燕白鹿担忧道:“朝廷不阻?”
李长安微微一笑,“江河浪涛,可由不得谁人。”
出府时,正是良辰美景春宵一刻的好时候,玉龙瑶与李相宜在府门侯了片刻,便见李长安独自走来。上马车前,玉龙瑶忍不住叮嘱了一番,切莫让李长安沾酒,待李相宜哭笑不得的应下,这才万般不情愿的将李长安托付给了她,好似上小楼的花魁要把她家公子卖去青楼楚馆做奴似得。
驾车的黑衣老者一甩马缰,马车缓缓驶出城东大街,朝着长安城最灯火通明的地方驶去。
那是令天下英雄尽折腰的温柔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