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远在天边
几日前,有数十辆马车从赵家村途径而过,浩浩荡荡,犹如商队马车一般。只不过这些马车一眼看去便知非富即贵,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就连颇有见识的赵家村民也心惊不已。私下里都在揣测,莫不是边境真要打起来了,北雍的那些权贵老爷们都去往南边避难?
不久后,村民们便得知消息,这些马队非是旁人,正是那些授圣意上武当的女子。于是村民们又开始瞎猜,究竟是哪位神仙真人,如此大气魄,竟是一股脑将这些权贵女子统统逐出了山?前年便听闻女帝陛下要亲自来武当山巡游,天下江湖中得此殊荣的唯有小天庭山而已,武当山若也有幸得了圣恩,那赵家村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惜,女帝陛下刚出城,便叫那东越老魔头拦下了去路,村里年纪大的老人说这是武当山没那个福分,求也求不来。
只是如此一来,武当山岂不是要背负一个抗旨的天大罪名?那日后赵家村还能有好日子过?
赵老太眼瞎,心思却如明镜,她仍旧坐在那张小靠椅上,只不过今日外头风雪大,老太太挨在火盆边,灰白的双目却直直望向门外,道:“别处的道士老身没见过,但这座山上的道士各个都心善,都是好人,村里也有几个小子得了道缘上山的。若因此祸害了周遭村邻,那位仙长也就不会赶你们下山了。”
换了一身水墨竹样式衣衫,不再着白衣的林白鱼坐在火盆另一边,一张俏丽脸庞埋在火光里,没有搭腔。
一旁添炭火的丫鬟春晖忍不住嘀咕道:“哪儿是什么神仙人物,简直就是个大混球!”
林白鱼抬眼一瞪,春晖便不敢再造次。
赵老太自是不知这些小动作,疑惑道:“不是山上的道士,那还能是谁?”
不等主仆二人开口,赵老太恍然笑道:“原来是姑娘所等之人。”
京城里的文人士子皆知,林尚书家的小姐不仅文采斐然,学识更是渊博。书中曾有言,目盲者往往心神通明,能看见常人所不及之处。赵老太兴许便是如此,不若如何能在几句言谈间便猜出她的目的所在?
主仆二人来此借宿,因赵家村的村民都说赵老太家最阔绰,而且只有老太太一人。恰好主仆二人又都是女子,相互间也有个照应,至于随行的家仆扈从便都打发去了几十里外的馆驿等候。林白鱼不曾提及过来此的目的,只与赵老太说家在京城,路途遥远,山上道士又说近日有风雪,故而暂住几日,避避再走。
林白鱼不承认也未否认,只道:“确如大娘所言,武当并非无礼之辈,驱逐我等下山的另有其人。”
赵老太呵呵一笑,抬手用拐杖敲了敲火盆,“你说的那人啊,前些日子也在老身这住过,喏,这些柴火就是她给劈的。”
正拑起一块炭火的丫鬟春晖目瞪口呆,几日前才被那人以性命相要挟的林白鱼亦有些不可置信。
瞎眼的赵老太似料到了这副场景,不紧不慢道:“姑娘,这看人也好,遇事也罢,光看可不成,老身这双眼是哭瞎的,瞎了之后反倒哭不出来了,这日子也就好起来了。”
依着林白鱼的才智,不难猜出赵老太的家境,家中男子多半皆战死在边关。这样的门户在中原,在长安城并不常见,可在北雍,却是司空见惯。镇守西北门户,靠的不是才华学识,而是边关将士的血肉之躯。
林白鱼此刻终于深刻体会到,何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屋内炭火烧的噼啪作响,屋外鹅毛大雪漫天纷飞。
林白鱼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托住落下的雪花,而后消融于她的掌心中。她不由得自嘲一笑,难怪李长安看不起她,如她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既上不了庙堂,也上不了战场。一辈子只能养在深闺中,彷徨度日。
屋内沉寂了许久,赵老太缓缓低头似在看向火光,道:“过了这场雪,姑娘便早些回去吧,莫要逗留了,你等不到那人。”
林白鱼猛然握紧拳头,过了片刻,却又无力的松开。她转身,望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乡野老妇,竟是执弟子礼,拜道:“授教了。”
春晖大惑不解,只觉从那时起,小姐仿佛就变了一个人。
这场雪过后没几日,冰雪逐渐消融时,赵老太家又迎来了一行人。对于这些人入村,赵家村民却没怎么上心。为首的白狐裘女子轻车熟路的寻到了赵老太家门前,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赵老太听闻响动,抬头望去,满脸笑意。
李长安独自一人走入院内,停步在赵老太跟前,而后蹲下身,笑道:“大娘,今日我们便要走了,不过过些时日还有一姑娘来与您作陪,咱们先说好,人姑娘可是有心上人的,您可不能把她当儿媳妇使唤。”
赵老太笑呵呵的点点头,“老身的儿子什么命,老身清楚,配不上那么好的姑娘。”
李长安失笑道:“您这说的什么话,赵龙虎那小子我看命就挺硬,日后挣得了大军功,我必定给他个将军当当,到时候什么样的儿媳妇没有。”
赵老太笑的合不拢嘴,“老身可不奢望他这般出息,临了了,能有个给老身抬棺烧纸的人就知足了。”
李长安伸手覆在赵老太皱巴巴的手背上,温声道:“您放心,那小子若没这个福分,我给您抬。”
赵老太嘴角颤了颤,抽出手轻轻拍了拍李长安的手背,柔声道:“去吧,早些回来。”
李长安默然点头,起身离去。
赵老太抬头望去,面色动容,她仿佛看见一个孤寂却又挺拔的身影,走出了家门。就如当年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