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送上一程
众人忙活了半宿,才将李长安一身血污清洗干净。
李得苦起先以为师父又要死了,守在床边偷偷抹眼泪,直到李长安服下那枚堪比半座皇城的金丹,面色逐渐好转,这才红肿着眼眶回了自己屋歇息。走前还叮嘱玉龙瑶,若师父醒了定要即刻喊醒她。
燕白鹿一直不解这小丫头为何对李长安如此上心,甚至比许多血脉相连的亲人更亲,但相处时日长了,已把她当做李长安的亲姐妹一般,便也见怪不怪。燕白鹿尚且如此,李相宜就更困惑不已。若换作是她,莫说拜李长安为师,即便是寻常人知晓李长安的身份,躲都来不及,又怎会主动凑上前去?先前从玉龙瑶的口中听闻李长安曾在流沙城救了这小丫头一命,但李相宜仍旧想不明白,知恩图报是好事,可把自己也搭进去,跟着李长安往后还有好日子过?
每每念及此,李相宜又免不得自嘲,自己日后不也要留在北雍,哪来的资格评判他人?
待众人散去后,屋内唯独留下了洛阳与玉龙瑶二人,身为男子的蒋茂伯自然就守在了门外。
兴许是刚得了机缘,洛阳面色如初不见半点疲惫,玉龙瑶见她迟迟不肯离去,踌躇了半晌,刚要开口,便被洛阳抢先一步道:“想来玉姑娘昨夜也不曾睡踏实,不如早些回去歇着,这里我来看着便足够。”
以往皆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白衣女子竟主动开口留下,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玉龙瑶免不得暗自猜测这二人在竹屋后的密林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仿佛一夜之间本是相敬如宾的关系忽然间就亲近了许多。于李长安而言,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玉龙瑶却始终对白衣女子心存戒心。无论李长安付出了几分真情实意,王洛阳终究是东越公主,这层身份一日在,她二人便一日不得相依相守。从长远来看,长痛不如短痛,可玉龙瑶终归只是死士,无权左右李长安的心意。若有一日李长安甘愿为其赴死,玉龙瑶也只得忠君之意,至多在替李长安收尸之后,与君共赴九泉。
既为死士,理当为主而死。
玉龙瑶欲言又止,二人同处一室,白衣女子却不曾多看她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李长安的身上。许是半晌不见玉龙瑶有动作,洛阳转头望了过来,神情不见得有多温和,却也不似寻常那般清冷,她问道:“姑娘是不信我?”
素来八面玲珑的玉娘子眼下竟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自然是不信的,可话若出口,她二人本就水火不融的关系便越发冰雪交加。李长安曾私下里有意无意透露过几回,不愿她与洛阳交恶,可她也做不到爱屋及乌。
在洛阳的注目下,玉龙瑶退让了一步,低眸垂首,微微欠身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言罢,便径自往屋外走去。
屋内的情形自是瞒不过耳听八方的黑衣老者,玉龙瑶出得门来,见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下,背冲着竹屋,仰头不知望向何方,今夜无星辰,月色朦胧。
玉龙瑶轻步走到他身侧,低声道:“蒋伯,回去歇着吧。”
黑衣老者指了指天,牛马不相及的道:“明日有风雪。”
闻言,玉龙瑶跟着抬头望了一眼夜色,嗯了一声:“兴许还不小。”
黑衣老者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道:“你与那女子,无甚好计较的,做你分内的事便好,旁的与你无关紧要。”
玉龙瑶未言语,只是朝黑衣老者欠了欠身,便朝自己的竹屋而去。
见那婀娜身影走进了屋内,关上屋门,黑衣老者这才收回目光,缓步离去,兀自念叨着:“玉眉芳养出来的闺女,终究还是带了几分人情味儿,当年我就说流沙城不是养死人的好地方,偏不信……”
屋内,李长安盘膝坐于床榻上,已有两个时辰。
老真人宋天官临走前曾嘱咐过,依照李长安眼下的体魄,想要完全汲取这枚金丹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她有本事照单全收,冲开一百八十一处窍穴,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金丹溢出,最终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历经冲河一战,李长安好不容易打通的窍穴已闭塞十之八、九,眼下只能循序渐进,一面打窍,一面汲取。有弊自有利,得了金丹的辅佐,再打窍便没先前那般艰辛,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这滴水穿石的功夫,需得日以继日,不知猴年马月才是个头。
李长安没那份闲情逸致,最不济在到长安城之前也得恢复四品观海的实力才行。自古虽有多劳者多得的说法,但在武道一途上并非如此,欲要拔苗助长,自然就得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
洛阳立在床边,看着李长安入定的模样,思绪却飞回了昨夜。
世间有仙人出窍神游一说,非陆地神仙不可为之,一甲子年间无一陆地神仙现世,可以说天下无人见识过此等神通。但昨夜,不信怪力乱神的洛阳却亲身体会了一把,她如游魂一般悬浮于“自己”的头顶,而后不由自主的随着李长安出了洞。亲眼所见李长安如何爬出了那条炼狱之路,李长安与吕玄嚣的言谈她虽听不见,却真实无比的坐上了昆仑之巅,也观见了那沧海之澜。
只是随后,她便眼前一晃,走上了一条“自己”的路。
路途中,她曾去过东海以东的桃花岛,登上过插满万剑的东越剑冢,看见了忘情谷别情殿的筑成,路过了太行山山脚下那座篆刻有“太阴剑宗”的门坊,还有长留山上终年白雪皑皑的落雪湖,她在那里拾起了一颗鸡蛋大小的雪白石子,从南走向最北。走过了冲河,又拾起一颗墨黑的河石,她丝毫不费力的登上了雾峰山,用山顶的火海炼成了两颗黑白棋子。下一刻,她站在古阳关的城头上,她看见了那袭青衫,看见了年轻的书生。她手中握着两颗棋子,站在一旁,伫立良久,不知该放在何处,忽然一只手伸出,分别在棋盘上点了两处,她转头望去,那麻衣道袍的老道士朝她微微一笑,而后消失在原地。愣神间,掌心棋子滑落,摔在棋盘上,弹落间不偏不倚正落在那老道士指点之处。
再回神时,她便回到了原地。
洛阳想不明白,既是神游出窍,为何那老道士可见她,并出现在了她的“路”上?莫不是仙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