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海棠不及人面红
马车内没有李长安想象中的大眼瞪小眼,白衣女子盘膝坐在最里头闭目养神,几日没见着楼解红的李得苦坐在一旁低头发呆,披了一件白兔裘子的玉龙瑶坐在最外边。听见动静,二人皆抬头望了过来,唯独白衣女子无动于衷。
李长安在玉龙瑶对面坐下,可算喘了口气。但不多时便察觉出车厢内诡异的氛围,再瞥见李得苦那张如丧考妣的苦瓜脸,李长安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平日里在广如行宫的李宅里几个女子间独处的时候少,李得苦又是个逢人便笑的讨喜丫头,宅子里的女子私下都与她好相与的很,哪怕是性子冷清的洛阳,对这丫头也从不吝啬笑颜。可今日一上马车,素来坐不住的李得苦也不敢开口多说半个字,生怕说错一句话,这二位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的仙子一言不合就要动起手来。到时候不论她向着谁,都里外不是人。
李得苦瞧李长安的眼神,就好似八百年没见的亲娘一般热切,手脚并用爬到李长安身边,拽着衣袖问道:“师父,楼姨呢?她怎不与咱们一道?”
李长安想了想,道:“相宜姐姐要随咱们一起赴京,有些事儿就得你楼姨去做,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知晓,方才你相宜姐姐把我赶出来了,你若想知道啊,自个儿去问。”
李得苦撇了撇嘴,显然更不敢此时去触李相宜的霉头。在她眼里,这位独自住在李宅最为僻静院落里的貌美女子远不如从玉娘子摇身一变成为师父贴身婢女的玉姐姐来的亲近,甚至不如看似面冷却心善的洛阳师姐。
玉龙瑶自是猜到了小丫头的心思,善解人意道:“兴许是去了橘子州,替慕容府收拾那堆烂摊子。”
李长安点头附和道:“趁火打劫倒是上小楼一贯的手段,这下我看那姓耶律的王八蛋还笑不笑的出来。”
李得苦听得一知半解,只顾问道:“那楼姨会不会有危险?”
李长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温和:“还是你这丫头有良心,不枉你楼姨平日里最疼你,不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你楼姨就该回来了。”
玉龙瑶垂下眼眸,未再多言。比起远在长安城的上小楼,近水楼台的花栏坞对于橘子州的渗透显然更胜一筹。在李长安大动干戈之后,上小楼埋在南庭的谍子暗庄被迫浮出水面的不在少数,花栏坞的无间虽也有折损但两厢对比之下可谓九牛一毛,这其中多半得益于蒋茂伯这枚藏了四十年的暗棋,否则就算侥幸逃过了北契王帐的眼线,也难在呼延同宗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蛰伏。而楼解红此时再入橘子州,目的便是趁乱多宰几个无关紧要的南庭官员,好叫橘子州人人自危,南庭大王这个高位悬空的越久越好,故而李长安这个说辞倒也没错。
车厢内没安静太久,车帘便被燕白鹿撩起,年轻女将军的脸上虽没了杀气,但仍是冷着脸朝李长安道:“咱们已走了四十里路,前方有条小河,暂且停歇一炷香的时辰刷马鼻。”
燕字军有三十里一刷马鼻的军规,抛弃战马与抛弃袍泽皆等同死罪,且战事之外若无军令私自用马亦是死罪。这是燕赦当年做了大将军之后,定下的第一条死律。于燕字军的骑卒而言,媳妇儿可以不讨,战马不能不要,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更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一路走的慢,一百白马营也仅是遥遥跟在后头一里开外,不比疾行军下马匹体力损耗大,故而多走了十里路燕白鹿才停马刷鼻。
知晓其中轻重的李长安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临河的官道旁,李得苦头一个迫不及待的冲下了马车,李长安朝玉龙瑶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紧随其后跟在了李得苦身后。如今虽在北雍境内,奈何李长安仇家满天下,又如此大张旗鼓的南下赴京,一百白马营能叫多数江湖人士敬而畏之,但保不齐总有几个不要命的。
下车前李长安转头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白衣女子,问道:“不下去透透气?”
白衣女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长安摇头苦笑,自顾下了车,才走出没两步,便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看去,白衣女子已跳下了车。李长安停在原地,等她走上前再一同并肩而行,往河边缓步走去。
驾车的蒋茂伯望了一眼这对女子的背影,倚在车壁上干脆闭目养神。毕竟李长安是他此生致死效忠的主子,即便要违天下大不道,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与老天爷对着干。
另一辆车上的李相宜没有下车,撩起帘子恰见青衫白衣成双成对,琴瑟和谐的过分,正想着眼不见为净放下帘子时,骑白马而来的女将军撞入了眼帘,停在马车外。随燕白鹿而来的一百白马营井然有序朝河边而去,除了马蹄声未有半分异响。
燕白鹿翻身下马,放任爱马梨花儿自己去撒欢,她背倚在马车边,双手环胸,看着那二人的身影,低声道:“姑娘当真打算留在北雍?”
李相宜看着燕白鹿愈发菱角分明的侧脸,轻笑道:“将军以为如何?”
燕白鹿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嘴角噙着笑,轻轻点头道:“很好。”
京城第一花魁掩嘴轻笑,言辞间透着万种风情,娇声道:“奴家险些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