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心机对心机
若放在商歌王朝,那些浸淫宦海多年的老狐狸就说不出这番露骨的花言巧语来。李长安又不是傻子,虽不入仕途,但什么样的猪肉没见过?苏元敬自以为滴水不漏,但这话说出来便是刚入京的寒门学子听了也不会信,也就是放在这些年求贤若渴如疯魔了的北契才有些信服力。
北院刚吹起学士风潮时,南庭大部分武将皆嗤之以鼻,但随后在这些杀人不见血的读书人手底下吃了不少亏,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低头认清了形势。可这些在战场上只会用兵刃与嗓门教敌人重新做人的嗜血悍将哪懂得礼贤下士那一套文人规矩,街头上但凡瞧着像读书人打扮的二话不说先掳回府,有真本事的就好生款待,没本事的剁碎了喂狗。金银美人当前还有不乐意的?那就更容易了,家中没有妻儿总有老母吧,一并请入府来,老子养一营兵马还养不起你一家三口?孑然一身的就省事儿多了,看看是老子的马鞭结实还是你的清贵风度硬挺。
这等歪风邪气身为知州府的苏元敬自是心如明镜,可眼睁睁瞧着好不容易刚冒出尖头儿的读书苗子一个个被人连根拔起栽在了自家庭院,苏元敬哪儿还能沉的住气?总不能看着南庭的士子不是被瓜分干净,就是背井离乡投效北院而无动于衷吧?
相较于这些巧取豪夺的卑劣手段,苏元敬已是给足了李长安该有的颜面。
上前打门的,是随行中的一名武官。依着苏元敬的身份已无需拜帖名刺,不多时就迎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花甲老奴,客客气气的将几人请入了府内。许是老眼昏花,一时间竟没认出慕容喜来,待到前堂时老奴才噗通一声跪在了他家大小姐的跟前痛哭流涕。
在外头嚣张跋扈的慕容大小姐对花甲老奴却是一反常态,亲自将老奴搀扶起来,柔声道:“黑爷爷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老奴拾袖抹了泪,自知失态,先是与在场几人赔了礼,这才道:“昨日方公子传来消息,说是小姐给人当街掳走了,老奴是寝食难安呐,生怕小姐出个好歹,得见小姐平安归来,老奴这是高兴,高兴啊!”
慕容喜面上却不见劫后逢生的喜色,眉头微蹙道:“父亲可有发怒?”
老奴摇头微笑道:“终究是自己的闺女,二老爷哪儿舍得,连夜就挑了几名府中的好手出城营救,想来路上没遇上小姐。”说着老奴拍了一下额头,似才想起来大小姐这副尊荣实在不妥,随即唤来几名婢女,吩咐道:“先带小姐下去洗漱一番,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告诉二老爷。”
慕容喜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临走时看了李长安一眼。
见状,苏元敬上前一步跟上管事老奴的步伐,一面道:“本官与你同去。”
老奴亦未阻拦,摆出请的手势,与苏元敬一同离去。看苏元敬如同进自家后院般轻车熟路,想来以往没少来慕容府门前走动。有他去慕容德明跟前把前因后果讲明白再好不过,四下已无人,除却婢女端来茶水,前堂只剩李长安与薛东仙。
薛东仙端坐在一旁,腿上横着子夜歌,缄默无言。
渡步了一圈,看似自负满满的李长安停在她身侧,低声道:“一会儿若打起来,你可不能临阵脱逃。”
薛东仙微丝不动,问道:“你就不怕那小妞儿去告状?”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她又不是真傻,黑白两子摆在她面前还能分不清轻重?她若先一步戳穿我的身份,慕容府今日必然逃不过一场腥风血雨,还不如装糊涂让她老爹出面,若谈的拢自是最好,谈不拢要打要杀也是做爹的拿主意,她何其无辜?”
薛东仙微微侧头,疑惑道:“她竟敢拿慕容府做赌注?”
李长安端起茶盏走到门前,但笑不语。一个成日只知胡作非为的小妮子能有多深的心思,再如何无法无天亦不敢拿家世做赌注,若非要猜,李长安更觉着慕容喜不过是借此试探昔日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是否还在意她罢了。毕竟从天上跌落到地底的绝望滋味儿,李长安可是深有体会。
在旁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兴许在当局者心中便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心魔。
自知苦,如何与他人道?
李长安低头抿了口茶水,抬头眺望,便见花甲老奴快步从廊道走来。看了片刻,她微微皱眉,返身走回堂内,对薛东仙道:“都说慕容德明心机似海,咱们可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外头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薛东仙起身,低声道:“那是你的事。”
对于慕容德明将她二人请去书房,而不是亲自前来,李长安心中了然。慕容喜的份量是重是轻不言而喻,相比较之下,踏月山庄那位同姓慕容的小姑娘命就好多了。这二人同样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可偏偏就生出了南辕北辙的脾性,用释门最诓骗人的玄乎话来说,就是造化弄人。故而,李长安从来瞧不起官宦世家那套拿捏人心的手段,还是江湖的人情世故来的实在些。
书房内正相谈甚欢,花甲老奴停在门外,朝内通传了一声。
苏元敬先一步起身相迎,为慕容府二当家引荐道:“这位便是李随安李公子。”
慕容德明执掌府内事物多年,虽身着一袭墨翠长衫,却仍盖不住似武将般的罡正气态,嗓音浑厚道:“不愧英雄出少年,小女得李公子出手相救,实乃为父之幸,李公子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