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死在风华正茂
洪高虎不知自家闺女是否真的死了心,以往碰上此类事,洪秀儿总要伤心欲绝好几日。严重时甚至茶饭不思,谢时入帮后,洪秀儿收敛了不少。但在第一眼瞧见那白衣公子时,洪高虎便惴惴不安,直至今日。
昨夜酒后之事,洪高虎已记不得,但吃饭时瞧见自家闺女两眼肿的跟桃儿似得,脸上却挂着久违的真心笑颜。不仅洪高虎,就连马义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这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终于可以安心的回程了,也不枉费在汴梁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众人用罢饭,洪高虎悄悄往谢时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当着洪秀儿的面,拍着谢时的肩膀道:“谢时啊,时辰尚早,难得走一趟汴梁,一会儿领着小姐去街上逛逛。”
随即转头又对洪秀儿道:“闺女啊,看上喜欢的尽管买,不必给这小子省银子。”
换做以往,听闻此言洪秀儿必定遮掩不住狂喜,偷偷瞥一眼俊逸青年而后勉为其难的赧羞应承。但此刻洪秀儿竟瞧也不瞧谢时,只淡然一笑,道:“爹爹,不必了,出来这么久大伙儿都疲了,早些回去也好。”
洪高虎愣了半晌,险些老泪纵横,一丝“洪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油然而生。
出城门时,洪秀儿一步三回头,洪高虎瞧在眼里,却只得徒然叹气。那白衣公子样貌好,家世好,谈吐不凡,身手亦不凡,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此等人中龙凤配自家闺女委实有些委屈。
来途尚有欢声笑语,回路却相对无言。
以往总是少女对青年剑客百般纠缠,而青年剑客偶有回应。这一回,竟是青年剑客先开了口:“少主,世间男子千千万,何必相思一根草。”
洪秀儿噗嗤一笑,“木头,这话不是我说的吗?你怎反倒用这话来宽慰我?”
谢时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少主此言极是。”
洪秀儿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说你是根木头,你还真就雕不出半点花来,从你入帮第一日起我便让你唤我秀儿,到如今仍是满口少主。”少女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青年剑客,“谢时,你何时才肯唤一声我的名字?”
此时日头正艳,那玉覆额上的红玉如少女的豆蔻年华一般璀璨夺目。青年剑客深深凝望了少女一眼,而后默然垂眸,没有言语。只转身回首,不见城池,不见人烟,身后已无回路。
洪高虎旁的本事不济,却天生一双鹰眼,隔着十来丈便瞧见了前方立着一个人影。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后侧边的青年剑客,见青年面色不改,便也逐渐放下心来。直至离着几丈远时,那人仍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洪高虎扬手停马,眯眼打量着那名玄衣抱剑的女子。
女子中原衣着打扮,在北契早已见怪不怪,但怪的是女子双眼蒙布,却好似在看着他们。洪高虎心中一激灵,打马上前朗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君子府盲剑薛东仙?”
见女子点头,洪高虎欲要松懈之心立即又提了起来,再问:“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蒙眼女子未答话,只缓缓放下了双臂,缓步走来。
每一步都走的极为随性,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一般惬意。
但看洪高虎的神情便没那般轻松了,似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蒙眼女子的每踏出一步,那巨石便沉一分,十步之后,洪高虎气息已大乱。他再次转头看向青年剑客,这一回他与青年剑客四目相撞,后者仍是面色不改,但眼眸中却透着几分悲凉与决绝。
洪高虎来不及震惊,或愤怒,便已是天人永隔。
洪秀儿只觉那蒙眼女子一眨眼便到了洪高虎跟前,泰山压顶的气势随之倾倒而来,只深吸了口气的功夫,便眼睁睁看着洪高虎坐下马头与他自己的半截身子一同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过了片刻,剩下的半截身子才随着马尸瘫软倒地,又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蒙眼女子并未停下,继续缓步走来。
此时虎头帮众才回过了神,本能的拔刀冲锋,从洪秀儿身旁一一掠过,夹带而起的劲风在耳边呼啸,可不过眨眼,便被连绵不绝的哀嚎与嘶鸣掩盖。
三品之下,百姓如草芥,甲士如鸡狗。在洪秀儿眼中,这些不是至亲,却比至亲还要亲近的人鸡狗不如。蒙眼女子剑未出鞘,如切菜一般将人马或一分为二,或拦腰斩断。在蒙眼女子面前尚完好如初的人马,从她身旁掠过时,已是四分五裂,爆出一片连一片的血雾,宛如骄阳下盛开的朵朵红花。而女子从中走过,竟滴血未沾,只见脚下剑气纵横,一道道朝前逼近。
马义呲目欲裂,一把扯过洪秀儿的缰绳,吼道:“闺女快走!”
洪秀儿已是六神无主,任由马义调转了她的马头,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嘶鸣扬蹄,朝反向狂奔。
“我跟你拼……”
颠簸中,只听一声怒吼戛然而止,洪秀儿惊慌的转头望去,模糊的视野中又炸开一团血花。泪水抖落,她终于看清了那唯一站立着的身影。
是那个五年都不曾唤她一声名字的青年剑客。
悲从中来,洪秀儿猛然调转马头,抽出腰间平日里仅做装饰的佩刀,高举着刀一路大喊着冲杀向前。
蒙眼女子停下了脚步,似在等她。
而那道以往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形同陌路的身影始终不曾回头。
五十步,蒙眼女子缓缓拔剑。
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广袤的原野上几乎微不可闻。
三十步,蒙眼女子缓缓抬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