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晚生后辈的嬉闹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论起来,我也该敬你一声前辈,可前辈的所作所为真是令晚辈大开眼界。”
李长安面不改色,眉峰一挑,道:“过奖。”
陆沉之心里打鼓,她虽不知身为“医圣”的不悔境界几何,但做为婆罗门门主,想来也定不会是个泛泛之辈。李长安眼下与鸡崽子无异,若不悔发怒要将二人驱逐出去,陆沉之也只得认命的背着李长安再走一遍来时的山路。
她偷偷瞟了眼不悔,万幸门主大人医者仁心,未与这个不知好歹的混世魔头一般计较,仍是笑容婉约道:“方才之事权当玩笑,你早些恢复,早些离开罢,若再生事端莫怪婆罗门不讲道义。”
言罢,气势凛然的门主飒然离去。
人走了,李长安仍忍不住碎叨了一句,“明明是她的人挑事在先,她还有理了!”
“如何?”
一声空灵之音莫名飘荡在屋内,二人均是一愣,李长安长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之后几日,不悔不曾再来过,只让每日来送吃食的南星传话,说是李长安铁打的身子骨不必入药,用药膳养上几日便可出山。陆沉之也未回自己的屋子,李长安不提这茬,她便顺其自然的住下,还将每次来送饭的南星拦在了门外,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屋子。直到第五日,自打来婆罗门后至今为止不曾下过床的李长安走到了门口,南星抬眼看着这个身形修长,面色红润的女子心底不禁有些发怵。
李长安微微一笑,“你家门主在何处?我有些话要与她讲。”
南星禁不住她的气势,恍惚道:“讲完你便出山?”
没成想,李长安竟点了点头。
“门主在鹿台湖。”
李长安转头对陆沉之嘱咐道:“你先吃,不必等我。”
南星眼睁睁看着李长安径直跨出了栏杆,身形一瞬下坠,她赶忙跑上前往下望去,却哪里还有那袭青衫的身影?她满脸惊骇的朝陆沉之看去,陆沉之已转身回了屋内。不悔曾提起过,婆罗门门人较之于寻常人体魄本就孱弱些,而南星虽在医道上天赋异禀,身子骨却更为羸弱,此生怕是与武道无缘。
陆沉之瞥了一眼门外,南星独自愣了半晌,最后撇了撇嘴一声不吭的走了。忽然间她生出了个念头,有门主的庇护,如南星这般自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世上多少人一辈子都活不出这份天真。陆沉之喝了口粥,竟是微甜,她的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
鹿台湖畔有一巨石名为鹿台石,浑然天成,宛如一尾锦鲤向湖里跃入。鱼身鱼鳍轮廓分明,鱼头好似衔着一枚珠子,有传闻道,千百年前鹿台湖不过是一汪深潭之水,玄女途径此地点拨了一尾即将得道的金鲤令其在此造福众生,而后便有了九峰环绕的鹿台湖。
李长安跃上鱼背,淡然道:“那金鲤本该化龙飞升,因私自为一女子脱胎换骨,触怒了天道,被玄女亲手斩杀经九世轮回之苦,每一世皆受尽磨难才能死去。婆罗门世代隐居于此,门主更是不得擅离半步,就为了那不知何时现世的金鲤?也不知这一世,它所受又是何种苦难。”
身子绰约的女子缓缓起身,立在珠子上,转头莞尔一笑,“人间万般疾苦,抵不过一个情字罢了。”她回过头,望向一湖的脆绿,“南星是婆罗门的希望,还望前辈日后莫要与她为难。”
李长安的目光从她身旁掠过,望向她所望的北方,自嘲道:“我一个身负天道补漏之人,哪有闲情逸致与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
不悔朝前踏出一步,轻声道:“多谢前辈。”
李长安走上鱼头,只见不悔纵身一跃,如同一枚柳叶飘入湖面,她双臂一展湖面兀然裂开一丈多宽,随即消失了身影。湖水倒灌入裂缝,未等平息,相隔不远处又鼓起数道冲天水柱,四处溃散的水花拍打在岸边扬起阵阵尘烟,参天巨木与大地剧烈颤动,好似再与湖中的闷吼声相互呼应。
一道巨浪猛然袭向鹿台石,遥距几丈远时又忽然转道朝九峰其中一峰崖壁上撞去,威势之猛烈登时在崖壁上撞开一道深渠,向上竟直通顶峰。草木混杂着山石簌簌滚落,溅起湖面无数水花,半柱香后才得以平息下来。
鱼嘴衔珠上,那道绰约身影悄然而归,手中光芒万丈。
不悔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水珠随之蒸腾消散,她面色有些苍白,将手中之物递到李长安面前,道:“千年离珠,必在九重之渊,而离蚌颔下。今日便是它吐珠之时,前辈来的真是不偏不倚。”
见李长安不为所动,不悔故作诧异道:“你不要?此物乃天地孕育之物,虽比不得龙丹骊珠,但也可为你消补不少。当真不要?”
李长安伸手虚空一抓,那光芒璀璨如日月的离珠便已在她手中。她笑了笑,不喜不怒,“我只是记起一事,一月多前,我在红鹿山脚的小邻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有一个女儿名叫吴桑榆,与你一样能见气机,也有一滴心头血。”
不悔神色骤变,素来淡然婉约的女子此时惊慌失措,大声质问道:“她在何处!”
李长安收起离珠,转身走下鹿台石,“我原以为小邻村横遭祸事是与我有关,故而才在巨灵江不惜倾力一战,你此番费心费力倒也不冤枉。”李长安立在石下,回头望向已然面色如初的不悔,柔声道:“我很喜欢吴桑榆那孩子,虽相识不过一日,但她兴许能成为你的希望。不悔姑娘,那人说她不曾悔,愿你也不曾悔。”
不悔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任由泪水模糊了那道渐远的青衫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