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醒在回奶奶家的巴士车上。她睡眼朦胧着环视四周围,正张望着,忽然感到这辆巴士的挡风玻璃处,射过来一道很刺眼的光。她猛地闭上眼,又觉得头痛极了,于是梗起脖子背靠座椅揉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直起腰来。
巴士上的人好像比她刚上来时少了一些。这些人谁也不说话,他们的眼神全部都很木讷,像是在注视着某个相同的地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整个巴士车,这时候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怪异感。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阮流咽了口唾沫,望向窗外,眼前流动的风景好像是她见过的,但她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只知道,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好像在告诉她,离奶奶家还很远。
她两只手扒上车窗,正神游,忽然从玻璃倒影中扫到一条一闪而过的黑影。她条件反射回过头去,看到另一边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座位上,这时候坐了一位穿黑色风衣的少年。
阮流张着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的。虽然他在对面,但阮流还是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侧脸。
天啊!那是一副怎样美好的容颜?阮流甚至不敢继续看下去。他长什么样子呢?因为只是侧脸,就让阮流感觉到,他漂亮得过分。过分到,根本不像人类。
对,不像人类。
那是故事书上,天使才有的脸。
阮流想要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僵在那里,身体不能动了。穿黑风衣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向她。他的眸色是最纯粹的黑,似乎还带着要命的,某种控制力。
阮流这时候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地被他吸引住。她看到,少年在朝自己微笑,那明明是一个甜甜的笑,让人无故失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阮流感到的却是危险。
也许是因为没人对她这样笑过。她不会说话,他们总是除了大声叫她哑女之外,就是欺负她。
阮流忘记自己后来是怎么把目光从他眼里收回来的,只知道自己的心在看过他之后像是快要跳出来一样,呼吸也乱了阵脚。她回过神,不停地眨眼,暗示自己平静,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等她再次看向对面时,那个黑风衣的漂亮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阮流带着发沉的呼吸站起来,目光又一次扫视整个巴士,终于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再次看到他。
他蜷着身体,头上戴着的黑色的连衣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闭着眼睛在睡觉。他一只眼睛的睫毛亮闪闪的,像洒了钻石粉上去。皮肤没有血色,是常人不会有白,看上去细腻,光滑。在没有人的最后一排,他通身黑色,显得安静,迷人。
还有……莫名其妙的危险。
阮流感到自己平静下来,她又坐回到座位上。车窗外的光线不停地变化,她困意渐浓。
一周前,阮流因为弄丢了货,老板骂她笨手笨脚,废物一只,然后把她辞退了。
一个月前,妈妈给她找了这份超市摆货员的工作。她第一天上班,同事就因为她不会说话嘲笑她,还总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学她的样子,张开嘴巴,发出“阿,阿”的声音。阮流听见他们之中发出一阵又一阵欢笑声。
他们还说:“长一张这么漂亮的脸,可惜是个哑巴。下夜班碰上了流氓,也叫不出来。”
没有人带她一起玩儿,没有人主动跟她聊天,没有人想跟她上同一个班,更没有人看懂她打的手语。他们都显得异常冷漠,只是自顾自重复着各自的事情。
被辞退的那天,阮流是从店里跑出来的。她用全身的力气,跑到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才停下。
天空中的云变成了深灰色,几道亮眼的闪电过后,倾盆的大雨开始冲刷街道。
阮流站定,无声的眼泪混合着雨水,她真想大声地喊出来。她想问为什么老板骂自己是废物;她想问为什么他们都爱拿她不会说话,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取乐;她想问为什么,别人拥有的对她来说却无比奢侈……
看着被暴雨肆虐的街道,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