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侯府来说是下嫁,但明眼人都知现下武安侯府几斤几两,这门婚事对于侯府也算勉强如意了。
如今谢嫱随着夫君去了岭南,年末才能见上几面。
因此大房现余一二姑娘谢婷和一嫡长子谢儒永,姑娘与长子都到了说亲相看的年纪,大夫人正为此事焦头烂额着,向来端庄的面上带了些疲态。
谢婷乖巧地站在身侧搀着母亲,大夫人另一侧站着二房三姑娘谢婉。
侯府二房二太太自丧夫后性情大变,甚少出院,唯有让三姑娘谢婉出来走动,大多数时间还是由大夫人照拂着的。
三房三太太是个清丽温婉的,岁月难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四姑娘谢莹刚及笄把月,虽不算绝代风华却也小家碧玉。
谢姝起身,笑意盎然道:“大伯母,三伯母……”
话音未落,接着打帘进来的人通身翡翠色,是个容貌姣好的美妇。妇人头上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也随她行动摇晃,赏心悦目。
谢姝顿了顿,很快福了身,语调里的轻快消失不见:“母亲,福安。”
水氏也没料到谢姝竟会出现在松寿院,好在她反应极快,三步作两步上前握住了谢姝的细腕,仔细左右端详了她的脸。
好一会儿,那美妇鼻尖带着微微的哭腔说道:“姝儿!你的病大好没有?都怪我,日日操劳那几个铺子,差点就要……酿下大错!”
水氏话语间,谢姝注意到帘子再次打起,进来一个月白色罗裙的艳丽女子,默默站到了众人身后。
收回目光,谢姝平静地看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水氏,任她握着自己,一言不发。
气氛逐渐尴尬,余下三房皆是好整以暇看着这对假母女。水氏四两拨千斤,最后谢姝大闹,下水氏面子,将原本占理的事也说没理几分,往来皆是如此。
夫人们身后几个姑娘面面相觑。
唯有悄悄站在后头的谢芙对此不甚在意,宋兰的这个女儿是个好拿捏的傻子,逃过了一次又如何?母亲最后都会替她解决妥当。
谢芙理了理裙摆,前些日子她也及笄了,这条裙子便是她及笄时老夫人赐下的蜀锦制成的,是她春季最满意的一件新衣。
后头的谢芙正欣赏着自己的美貌,前头水氏越说越激动,说着还挽了鲛绡擦擦眼角的泪。
谢姝张了张嘴,众人以为那张嘴里又要吐出什么污秽难听的话,正欲合上耳朵,只听她道:“母亲,姝儿已经好全了,全都仰仗祖母福泽。”
老太太眼观全局,一开始她还担心姝姐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了这不卑不亢的答话,老太太脸上忍不住漾开个笑容。
谢姝的反应太过反常,不止谢芙,就连一向长袖善舞的水氏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竟连哭戏都忘记了做。
大夫人和三夫人对望了一眼,大夫人不在乎三夫人现下想的是什么,她只好奇这四房的戏怎么唱的不对味了呢?
她抬眼打量了几眼谢姝,陷入了沉思。
半晌,水氏微张着嘴吐出一个单音节,结结巴巴道:“啊,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亏老夫人及时惩罚儿媳,才阻止了儿媳酿成大祸。”
听闻水氏将话头带到了自己身上,老太太收了笑意转开话题,唤尔雅尔悦为她们布凳。
众人见老太太没打算揪着此事继续,也都识趣地扯开话题。挨个客套问安后,妯娌间要和老夫人说些贴己话,尔雅将姑娘们带进了偏厅,呈上了些瓜果退了出去。
姑娘们的目光落在了端坐在末的谢姝身上,这个六妹这几日可是谢府的风云人物,四房那个水氏竟被她反坑了,今日竟还……
此刻四个姑娘正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要会会这个六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六妹今日起的可真够早的。”
起头的是四姑娘谢莹,她向来心直口快,说出来的话多数不讨人喜欢,这也是原身不喜欢她的原因。
谢姝心态极好,比起宫内那些流言蜚语,谢莹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四姐莫要再打趣我了。日后妹妹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贪懒了。”
谢婉一边剥着瓜子,一边嘟囔道:“这种话你也不知道说了几次,哪次做到了……”她话音不大不小,偏厅也就这么大,自然是全听见了。
谢嫱出嫁后,谢婷作为长姐,连忙喝止了谢婉:“婉姐儿,姝姐儿若是想改这是好事,你既身为姐姐,当鼓励六妹。”
谢婉不甘地道了句是,她没有母亲倚仗,平日里只能听从大房的话。谢姝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谢婉,微微一笑不再搭话,继而将视线落到了谢婉身侧的谢芙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罗裙,眉目间透出的温柔浑然天成,只是在这张漂亮的脸上谢姝看到了太多精心和刻意。
这世上大抵只有谢芙自个知道,她曾对着铜镜练过各种神态,拿捏过每个眼神,最知如何惹人怜。时间长了,这些假意就刻进了皮,她也就认为这些伪装便是她了。
她自认什么都好,唯独曾经是庶女这个污点怎么都擦不去。
只因谢姝这个原配遗女还苟活于世!
明明母亲已经害死了宋兰,也把谢儒宣赶了出去,谢儒宣也识趣的死在了外头。
所有人都离她远去,她也该去死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还有脸活在世上?!
谢芙袖下的手渐渐紧握,片刻敛了戾气,抬手从果盘中拣了一个枣递到她的面前:“妹妹,吃些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