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了离门尚有几尺的地方,听到一人说:
“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了郡主娘娘。”
那人的声音含笑,虽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名姓,但楚琅华却清楚他所说的人是她没错了。
惟她少时不懂事,觉得“娘娘”好听,便闹着要这二字。叔父笑着对她说,需得是后妃和太子妃才堪得。
皇帝叔父自然非常宠她,便允了宫人唤她一声“郡主娘娘”,可后来日子久了,她便忘了这回事,这四个字也再没人提起过。
而这人重提她的闹趣旧事,多半是调侃嗤笑。
楚琅华往后推了几步。一丝探得隐秘的快感浮上眉眼。
真是看不出来,向来以温雅和煦自持的翰林院编修,私底下竟是这么个模样。
“你在说宝庆?”
相比之下,楚隽这个时候显得就非常忠实可靠了。
翰林院编修笑了笑,“除了这位郡主,还有哪位能自由出入宫廷?”
楚隽没说什么,反倒是对面的人敛眸含笑,试探性地再度开口,“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这一声过后,楚隽过了许久才回应。
“容谡。”
楚隽有些冷淡地唤了他一声姓名。
“本王劝你还是不要讲为好。”
“殿下?”容谡未能理解。
青黑的乌纱显得他的面容白皙如璧。
他没听楚隽的劝言,相反朗然一笑,“下臣还是同殿下讲一讲吧。”
容谡弯着眼,眼头深邃,淡淡的红晕在眼角晕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
“宝庆郡主实非良善之辈,当年九皇子生母徐昭仪之死,与郡主可脱不了干系。还请殿下多多留心郡主,以免日后召来祸患。”
容谡振振有词地说完,垂手朝楚隽拜了一拜。
“毕竟,谁也不知道养大的究竟是温顺的家兔,还是难驯的胡狼。”
举手抬足间,容谡且恭且敬,全然没有妄口巴舌的羞耻。
手心秋香色的珞子握得滚烫。
楚隽的目光晦涩,仅在容谡身上停留几息便移开了。
他的唇角勾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哦”了一声,对容谡的话漫不经心。
“近来陛下又命下臣将七重文籍重录一遍,算算时间,下臣该去藏书阁了。”
容谡理了理窄袖,看向了楚隽。
而楚隽只是抬眼说道:“容大人,还请慢走。”他的语气平淡地出奇。
容谡也因此没有多想,颌首过后就在楚隽的视线里渐渐走远。
甫一出门,凉飕飕的风灌了容谡满脖子。
他身居翰林院编修,秋冬官服累赘厚重,去藏书阁修书多有不便,因而容谡只罩了冬袍的外衫,底下却是简简单单一层春服。
容谡掩了掩袖口,想提步走过长廊,却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正打量着他。
他已经走下了正堂前的石阶,继而偏过头,容谡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在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抚了抚发上别的玉色花簇钗镊。
见他看了过了,楚琅华言笑晏晏,“容大人,真巧,又见面了。”
字字清晰明亮,如玉珠滚在瓷盘发出的悦耳动听的声音。
榴红橙粉的衣裙上披着一件藕荷色的氅子,暴露在空气中的长发有一种鸦青的质感,容谡难得将宝庆郡主看得如此清楚。
却是面色惨白地露出一笑。
“下臣请郡主安。”
楚琅华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别的什么来。
但容谡让她失望了。
他只颤了下眼睫,勉强打起的笑容让楚琅华看了又生出许多不喜。
一种古怪的氛围在二人间弥漫,直到楚隽慢慢从正堂走出,容谡求救一般地看过去。
然而楚隽似乎是来欣赏他此刻的狼狈模样,瞥了一眼,又确定了门外站着的人当真是宝庆之后,收回目光转身回去了。
独独留下容谡一人在冷飕飕的风里,方才还在楚隽面前搬弄是非的一张嘴,此刻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他闪烁不止的眸光,极容易让楚琅华想到先前楚隽同她描述的“林中雀”“渊池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很快她就落下了虚假的笑容,面无表情之后便是眉眼带霜。
“隐约记得前些年有位进士也是容姓,也是与同期三人共任翰林院编修一职。”楚琅华说到一半,瞥了眼容谡,才继续说道:“那你可知,他因何未能留在御前吗?”
容谡难得能僵着唇舌,说出两个字,“……什么?”
楚琅华走近了些,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了,语气越发冷淡,平白无奇地说着:“陛下嫌他的舌头太长,送去了天牢一趟,听说出来的时候手脚俱断,口不能言,唯有一双好看的眼幸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