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夕食结束，赵鸿达伴着月色刚进顾府大门，一道人影忽的从壁影后闪出。赵鸿达惊的一跳，后脑勺差点撞到门边石柱。幸好那人影伸手拉他一把，他堪堪稳住身形站定。

冷白月色下，万峰的脸藏在树下忽隐忽现，树影更是在他脸上留下一串斑驳的印记。

赵鸿达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猛然一跳，他大口呼气埋怨道，“万护卫，这可都亥时了，您不睡觉，搁这儿吓我呢？”

“我等你，打听点事。”万峰面上有些尴尬，他平日都待在抄手游廊下守着小院，今日可不就是为了堵赵鸿达才到影壁后等着，没成想把人吓一跳。

赵鸿达一听，正色道，“什么事？”该不会是他阿耶的事又有变动？

万峰看赵鸿达脸色就知道误会了，赶紧挥手纠正，“就是今天听到一个消息，找你打听打听。”万峰这边话刚说完，正要接着说，就见抄手游廊下走来一个人影，青衣白衫，墨玉束发。

顾荀若在廊下站定，赵鸿达忙躬身行礼，“请先生安，夜色已深，先生竟还未安歇？”

赵鸿达面对顾荀若时表现得极为恭敬，同姜松灵在扬州与化为教书先生顾荀若相遇不同。赵鸿达长大后这几年，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郁太傅的传闻。在百姓口口相传中，这位太子太傅为人清和温雅，饱读诗书，辩才无碍。

所以，即便顾荀若常常自嘲戴罪之身，赵鸿达却从来不敢轻视。

更何况眼前这位以后要娶他的师父，他本该唤一声师公，但顾荀若让他喊先生即可。

“今晚怎么回来这般晚？我午间收到消息，有大都督府人去姜记，可有闹市？”

闹市自然是没有，可是有人要抢他师父。

赵鸿达找到机会，也不遮掩，叽里呱啦说了自己和张棕差点闹起来的事。末了还有些遗憾，“要不是师父拦着，我非要揍他一拳。”

谁知顾荀若只是凉凉看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这本事还打不过军中教头。”张棕虽不是总教头，但即便是一个小小教头，身上本领也是经过军营锤炼的。赵鸿达自幼没吃过多少苦，怕是连手都触不到对方就被制服。

赵鸿达心里不服气，但面上不敢反驳，压着嗓子道，“那厮还说明天要来姜记细查，师父让我邀您明日去姜记吃席。”

顾荀若虽不知姜松灵是什么计划，但这种时候他最乐意奉陪。得了满意的答案，顾荀若抬手拍了拍赵鸿达肩膀，“干得不错。”

甩袖背在身后，悠哉离开。

***

姜松灵来到楚越的这些日子也算做过不少菜肴，但没有一样菜有今日费功夫。

天尚未亮，她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也不点灯，朦胧间从装衣物的木箱里随便摸一件袍衫往身上一套，再用银钗挽发，就这么钻进灶房开始准备午间吃食。

先是端着木盆到小院里，把需要浆洗的瓜果肉菜一股脑堆起来准备清洗。

裹着泥浆的藕节洗起来费手，鸭子、鸽子、鱼肉这类肉食处理起来更是麻烦。幸好她也算半个熟手，虽然光线不佳，但凭着手感料理起来手速飞快。等她将鸭子、鸽子粗洗一遍后，赵鸿达和竹香、阿卉才前后到来。

竹香见姜松灵迎着微弱的日光坐在盆边检查食材，心里一酸，上前一把抢过姜松灵手里食材，“娘子要浆洗这些食材就喊我起来，你眼睛不好，可别再伤了眼睛。”

之前在书院灶房时，夕食并不需要准备，所以晚间她多数时间都在自己房里休息，这眼睛的毛病也不算明显。可自从姜记开始供应夕食，姜松灵眼睛喜光畏暗的毛病就慢慢变重了。为了这事，她现在晚上稍一用眼就要被竹香和阿卉责怪。

见竹香鼓着腮帮子一副生气模样，她赶忙道，“那可就全部交给竹香小娘子了，我去灶房了。”

竹香一仰头，见姜松灵眉眼带笑望着自己，保证道，“没问题，我在尚食局时就是小娘子最喜欢的帮手了。”

姜松灵在水缸边洗干净双手，拿手轻轻按揉双眼四周，随着这股力道，一股温热的感觉渐渐驱散眼睛的不适。阿卉在铺子里望见她，又拿药在她眼周几处穴位分别点按，露出同样颇为不赞同的眼光，“你若是因为这点事伤了眼，这顿饭主子怕是吃不安。”

姜松灵笑了笑没应声，所有人都以为她这顿饭是为了顾荀若。虽然这是其中一项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脑海中关于姜家的菜谱要成形了。

这些日子，靠着姜记积累下来的客源，她脑袋里的菜谱突飞猛进，如今只要这顿完成，她就能拥有一本真正的姜家菜谱。这种感觉，已经不仅仅代表一个菜谱，更多的似乎是她和从前自己的牵连。她看着这本菜谱，看着里面每一道陪伴着自己成长的菜色，自己就依稀还是姜家那个长不大的姑娘。

姜松灵抱着阿卉手臂，娇笑，“你不说，自然阿若就不知道。”

阿卉只面露无奈，转身继续收拾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