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锅勺撞击灶台的声响。
姜松灵站在灶台边,台案上码放着整整一排配菜。锅已经烧热,随着油脂撕拉滑入锅底,清脆的声音已经开始讲解烹制菜肴的要点。
这些都是晚间夕食,客人们喜欢的浇头花样。
虾油时蔬、卤肉、醋溜鱼丸,各种花样的菜色到了姜记糕饼铺里都能成为面碗上那份浇头。
赵鸿达分毫不敢分神,慢慢地竟全身心置入其中,浑然忘我也丝毫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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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渐渐闷热起来,赵鸿达也慢慢可以上手一些糕饼和浇头的做法,姜松灵的夏日浆水与果酒终于要开始上新。
她把铺子前规整的一块青石板洗刷干净,随意散放几张矮凳,又把每日供应的浆水名字挂在铺子外。
无论是顶着烈日奔波来往的货郎,又或者顽皮打闹追逐的孩童,在天气热起来后,都躲不开一杯清凉解暑、甘甜清爽的饮子、果酒。
就连住在南孤巷最深处的小娘子,为了买一杯姜记新上的花蜜水果饮子,也不惜从南孤巷街头走至街尾。
诗仙李白在《将进酒》中言,“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三百杯虽是夸大的描写手法,但也足以道出那股痛饮之快意。
有痴迷于独饮的文士独坐屋内食案,独自一人自斟自饮,也有飒爽的儿郎呼朋唤友在铺子前空地上高谈阔论。
她虽然暂时无法提供过多菜肴,却正在努力拔除大夏给这个城市的伤痛。
这日,姜记糕饼铺菜品一栏又挂上了新品。
刚出锅热乎的酒酿圆子放在井水冰镇,有贪嘴的小娘子点了一份,用白瓷勺舀一勺圆子喂入嘴中,白瓷勺与唇齿碰撞带来一丝甜甜的凉韵,酒酿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虽是一道甜品,却并不马虎。
晚间夕食又有新上的八宝鸭腿,酥烂醉人。
这八宝鸭原本是苏沪一带名菜,她父亲一辈在之上做了改良,她如今不过再添一笔。
姜家原本该用整鸭开背填入配料,可整鸭在食肆虽然畅销,她的小铺子却难卖。南孤巷多是孤儿寡母又或者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有闲钱买一只整鸭吃。
思来想去,她改了手法,虽还是带了八宝二字,但一则是不想重新起名,二则不过是想借着八宝鸭名气给自己添点喜气。她这道八宝鸭腿却是用调料配着鸭腿闷出来的,因为没有过多加水,锅里留着最原始的料香。只需一口,鸭肉就从骨头上脱落,三岁孩童也可以独自食用。
这菜品上新,姜记糕饼铺朝食时座无虚席,过了午才算渐渐歇下。
姜松灵刚刚回屋换了一身清爽衣裙,替换阿卉去灶房吃饭,自己在柜台后守着。自打朝食人多起来,有些食客就习惯晚一些再来。姜松灵若没事,就会晚些时候关门。食客们算着时辰,也不过晚上小半个时辰。
天色热起来,姜松灵也换上了清爽的衣裙,布料是苏淼淼陪姜松灵选的。烟色葡萄纹小衫,颜色远瞧虽过于黯淡,但若是绣娘手艺精巧,又可呈现一种古朴婉约之美。小衫之下着绛色长裙,配团花裙腰,裙腰两侧缀着深蓝色裙带。
绛色与深蓝色相辅相成形成一种柔美之风。
姜松灵正低头在柜台后算账,发髻上两只银钗佩环相互碰撞,带起一串清脆声。
竹香手里拿着抹布穿行在食案边,想起初见时总爱穿男子圆领袍的娘子,再看如今也懂得打扮起来,美滋滋的赞美,“苏娘子眼光可真好,娘子这般打扮越发像那些贵女。”
姜松灵听见竹香念叨,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二,“圆领袍干活才方便,”她有些不习惯发髻里插两只银钗,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发钗,但一股脑堆在头上还是有些重,“听闻大都督府那边重新整顿了官吏,管着咱们这片的侍卫长换了,这几日就要查验街市。若是到了姜记检查,也显得正式一些。”这里的文人雅士素来信奉礼节,大都督府新到任的侍卫长虽说大概率是武官,但若是装扮不妥,倒会让人觉得是重文轻武。
这点历来规矩还是昨天去街市采买,一位同姜松灵常有生意往来的大娘告诉她的。
竹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姜松灵又缩回柜台后算账。
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抬脚进了姜记糕饼铺,他身后跟着一对老夫妇。老夫妇打扮得颇为端庄,只是风餐露宿让两人的脸上都褪去血色。
男子当先找到一处食案放下包袱,又服侍老夫妇坐下,这才一甩袍角在对着柜台方向坐下。眼角余光随意扫过挂在墙上的木牌,朗声道,“上一份八宝鸭,再各来三碗面,”男子说完又看一眼老妇,“再上些拿手的糕饼。”
说完,准备倒些茶水润嗓子,可伸手一拿,茶壶竟是空的。
从洛阳不得不一路南下的苦闷早就让男子心烦难耐,此刻见茶壶无水,顿时更加心生闷气,咣当放下茶壶,嚷道,“茶壶空了,看不见嘛?”
正准备上前添饮子的竹香被惊得一震,姜松灵眉心一跳,这股莫名其妙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熟悉。
她从柜台后探出头,只见临近门边的食案坐着一对夫妇与男子,三人相对而坐,眉眼并无变化,正是初来楚越救下她的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