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落地，四分五裂，深绯色毛织地毯上顿时染出一片污痕。

姜松灵从惊措中回神，慌忙低下身收拾碎片。可指尖刚沾染到地毯上的茶水，却被一只手抓住手腕。

眼前青筋暴起的冷白皮她太熟悉，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让万峰收拾。”

顾荀若紧握着姜松灵手腕，直到万峰应声而来收走了碎片，才重新放下。

姜松灵开口想要问他为什么会来翡帷阁的话就被吞回肚子里，反而解释道，“杨大娘来翡帷阁看苏小娘子，我顺道过来看看。”至于看什么，她不细说，又有谁会问呢？

顾荀若拿眼光上下打量姜松灵，自货船上初见到书院里随性的穿搭，这是他第一次见姜松灵如此庄重的装扮。发间的宝石镶玉珠步摇步步摇曳，如同点睛之笔将素雅的衣裙衬托出一点不同寻常的韵味。

顺道……他是不信。

顾荀若浓密的睫毛下撑起一片阴影。

苏淼淼立于莫三身侧，在翡帷阁这个声色场里早练就一身察言观色本领。她初见客舍里竟然有人，心中闪过警醒，可等到这会她心里才清楚，这小娘子定是万峰故意放进来的。

再看顾荀若脸色，她心里了然。

“小娘子是来阁里看戏吗？”苏淼淼穿着怜水巷最常见的广袖裙裾，宽大的衣袖不似寻常女子拘谨地束在袖口，反而随意飘落，自敞开的袖口可以瞧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她将姜松灵拉到桌边坐下，又重新给茶盏续上茶水。

相互见礼后，一屋四人在方桌相对而坐，冷寂无声。

顾荀若一言不发盯着那支宝石镶玉珠步摇，姜松灵每一个身体幅度带起的步摇摇曳似乎都在他的心口上蹦跶。一急一缓，一高一低，犹如屋舍门打开时，他看见姜松灵的心情。

姜松灵没瞧见，她甚至潜意识避开看对方。只有莫三与苏淼淼一搭一搭聊天。

“今天阁里唱《牡丹亭》，扬州城里许多小娘子都早早定下客舍来听曲。”苏淼淼声音如莺歌般动听，“没有婚约的郎君们更是相伴前来吟诗会友，小娘子也不妨听听曲，看看人。”

看看人？姜松灵一口水咽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见眼前翡帷阁花魁神色淡然，心中不禁开始怀疑，杨婆子这爱说亲的爱好究竟是习自哪儿。

“小娘子既然是杨大娘带来的人，若是瞧不清楚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二。”苏淼淼伸手指向竹帘外，视线所及二楼一处屋舍，正是三名郎君在饮酒作诗。

“那端着酒杯的郎君是城里录事参军府上的三郎，自幼饱读诗书，尚未娶妻，小娘子觉得如何？”

“身形过于壮硕。”姜松灵正要拒绝，就听见顾荀若断然冷漠的声音。

“那正在吟诗的江小郎君呢？江小郎君出自书香门第，便是当一个状元娘子也是有希望的。”

顾荀若又拿眼瞧苏淼淼手指的方向，男子戴着书生帽正侃侃而谈，因相隔不远，可以听清对方正在评论当今政事。“观点狭隘，探花也勉强。”

“咳……”姜松灵终于忍不住打断这段越来越离谱的对话，正色道，“多谢苏小娘子和先生关心，不过我当真只是顺道陪大娘来的。”话落，她转身提起墙角放置的红漆提盒，向苏淼淼道，“听大娘说苏小娘子嗜甜，这是松灵特别为小娘子准备的甜点。”

苏淼淼眼睛一亮，伸手接过食盒。她见有些事点到即止，便不再说话，转而将食盒里的点心取出，“那我就借花献佛，顾先生与莫三郎也品尝一番吧。”

莫三早就眼馋，往常他还顾着自己身份，可如今被姜松灵撞破他和阿若认识，他也不再遮掩，喜不胜收夹起一块青团塞入嘴里。青汁的香气浓烈又不显突兀，豆沙的口感软糯香甜，比他旧日在府里吃的青团要好上百倍。

他竖起拇指，赞扬道，“这豆沙绵软中又没有颗粒感，口感清甜，姜小娘子当日若是在货船上留下，莫三也不用这么久才吃到这口青团了。”话落，就收到了好友冷凌的眼刀。

“若是莫小郎君喜欢，日后可以来南远书院寻我买点心。”到嘴边的宣传渠道姜松灵岂能放过，她又向苏淼淼介绍起食盒里的点心，“娘子若是喜欢，可否帮松灵也宣传一二。”

“自然可以。”

甜品推介结束，食盒里只剩下一个定胜糕和一个梅花糕，而顾荀若竟一个未吃。

他见这些精致小巧的甜点全进了莫三和苏淼淼的肚子，素日里，姜松灵也不曾在书院朝食里做过这些点心。

他忍不住心里不舒服。

屋外咿咿呀呀还在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姜松灵终于忍不住起身告辞。

“我与大娘多日不见，也有一些话想要说，”苏淼淼对着姜松灵露出歉意，“刚好顾先生也要回书院，姜小娘子不如搭先生马车回去？我…也好与大娘多相处一段时间。”

苏淼淼神态自然，并不见其他心思。

姜松灵立马尴尬起来，可苏小娘子已经应下帮自己推广点心，她只有点头，“先生应允便可。”

顾荀若自然不会拒绝，他起身便走，“走吧。”说完，当先出门。

姜松灵紧随其后，可走着走着却发现这条路并不是自己来时的路。

幽暗的小路藏在高墙重檐下，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