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笼罩着江面,莫家货船从洛阳沿江而下,再有十多日就可以到达扬州码头。这一路风景,初看波澜壮阔,再看清淡雅致,可看多就有些乏味,何况初春湿寒。寒雾带着黏哒哒又刺骨的一股子劲,吹久了,人就仿佛被笼罩在一层乳白色水雾里。虽也不觉得冷,可衣服搭在身上又有些不舒服。
莫家三子莫舟穿衣向来讲究,褶皱与印记从不允许出现,是京城绸庄学习的风向标。可今天吃完朝食后,他就自个儿端着茶碗在甲板上歇了下来。
这一歇息就是从朝食到夕食,薄绸半臂①吸饱了水汽,湿哒哒贴在身上。
“贵儿,什么时辰了?”梦里又见着了扬州翡帷阁里苏小娘子娇柔的舞姿,莫舟心里正舒坦着,就听见垂手在身后的小厮道,“回郎君,约莫快到夕食了,徐管事方才来时说,今晚有些新花样,让郎君早些回去。”
听见要吃夕食,莫舟正要泄气,可徐田说的新花样又在他脑里打转。想到屋里那位,他磨蹭半天终于从榻上站起来,“走吧。”语气焉焉的,并无欢喜。
被莫舟唤做贵儿的小厮冯贵立马跟在莫舟身后。
往日在京里,说到抢热门食肆席位、去新出的食摊排队,又或者钻去书铺里寻一本食物孤本,他也算是身经百战。
可自从上了货船,他们郎君说到吃食便叹气,每天端着茶碗琢磨茶叶。
令人越发瞧不明白。
从甲板到莫舟住的房间很近,徐田站在门外铁青着脸正在训灶房大师傅。
呵斥声远远地就往莫舟这边飘。
“赵鸿达,我看在你阿耶份上对你够宽容,可你做的这是什么菜?”徐田掐腰指着赵鸿达就骂,“既无色泽又寡淡,你告诉我,你自己尝了没?”
赵鸿达垂着头听徐田骂他,也不反驳,一双手落在身侧紧握成拳。因为用力,浑身颤抖。
“不服?你阿耶怕……”徐田还要再骂,莫舟出言制止。他不着痕迹的撇了眼赵鸿达掐出血珠的手,心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半晌才说话,“够了,徐伯回去休息吧。鸿达在门外侯着。”他嘴里丝毫不说刚才的事,留了冯贵在门外,自己推开屋门进去。
徐田眼见莫舟进屋,又想起赵鸿达夕食做的菜,转身一甩手气哼哼地走了。
冯贵没瞧明白,见徐田走了,这才一溜烟凑到赵鸿达身边,低声问,“赵师傅你做的什么菜?”他问完不等赵鸿达说话,又说道,“你也别把徐管事的话放心上,我们郎君那是吃遍京城,能让他瞧上的菜色怕是要去宫里找。”
冯贵说着拿手肘戳赵鸿达,哥俩好的出主意,“你呀,就多放些重味的调料,再做的好看点,郎君挑不出岔的。”
他说完,原以为可以安慰一点赵鸿达。可再仔细一瞧,赵鸿达脸色越发惨白,竟比刚才更严重。这下他哪敢再说话,只好垂着手站在门外,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赵鸿达。
***
莫舟住的屋子是整艘货船最豪华的一间,仅单侧就有十丈多,正中放着桌案,两侧各落一扇紫檀插屏,做隔断遮蔽用途。
此刻,他刚关上屋门就向插屏一侧抱怨,“既想做齐王的鹰犬,又想搭我莫舟的船,老家伙想的挺美?”
莫舟抱怨完往桌边一倒,手还不忘往一边捞酒。可等他一杯酒都进了肚,屏风后还没有声响。
“喂?阿若?”试探着喊了一声又是没回声,莫舟惊的直接从榻上跳起来,“阿若,你饿死了?”
……
几不可闻的翻书声这才停下,一阵安静后,才听见屏风后有男子回道,“尚未饿死,义安多虑了。”
义安是莫舟的字,除了家人,只有屏风后男子会喊他字。
男子温润的语调中带着可以安抚人心的温度,虽不似寻常男子那种低哑磁性的声音,却清雅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