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京城第三波鼓声尚未响起,坊门刚开,大安坊内沿街街市边便起了争执。
身穿皂色短襦并间色长裙的年轻娘子,整个身子被砸到街市墙角便青砖上。
周围吸气声一片,有与年轻娘子熟悉一些的妇人想要阻止,却被身边的人拽紧衣袖,嘴里咬碎声音叮嘱妇人慎行,“别,咱们惹不起。”。
昏暗中,待意识一点点回笼,姜松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她推向石阶。后背与石阶碰撞的瞬间,自尾椎而上的钝痛直冲头顶。瞬间的钝痛后,连绵不断的晕眩开始包裹住她的头颅,甚至因为晕眩过于强烈,她的嘴里涌上一阵恶心。
她一手支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将那股恶心呕吐感压下。
耳边充斥着女人或尖锐或幸灾乐祸的讥讽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香麻辣味。
尽管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姜松灵还闭着眼睛,可那股掺杂着胡椒与辣椒的浓郁肉香已经不受控制的钻入了她的鼻腔。
胡辣汤!
姜松灵很快判断出了香味的来源,她天赐般的嗅觉与味觉灵敏曾让两大菜系传人上门收徒。可惜,她自幼长在厨师世家,虽功底深厚却没什么感情,以至于毕业开了一家甜品店,气坏了做为苏菜传人的父亲。
在和父亲又一次争吵后,她被关进家里的书房。别人家的书房里都是文学名著、诗词歌赋,可她家里这间四十多平方的书房里却只有菜谱。她心不在苏菜,这满屋的菜谱对她毫无吸引力。
在被关整整一天一夜后,她饿的躺在地板上根本不想动,偏偏满屋子都是八大菜系菜谱,简直是深夜放毒。她饿极了便不管不顾躺在地上,手胡乱抽了一本书想要望梅止渴。可这书架平日里疏于整理,她不过扯一本书却牵连带出一整排书,最后甚至整个柜子的书合着钢制书架直挺挺的砸向她。
醒来便是又一次来自后脑勺与尾椎骨的暴击。
她得缓缓。
可那呱呱呱的声音似乎偏和她对着干,姜松灵掐着眉心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场景。
滚烫的胡辣汤洒在地上,顺着青砖斜坡流到四周缝隙里。因为勾入面芡而粘稠的汤汁,此刻贴在青石板上,在阳光下反射出一股别样的色泽。
就有些可惜。
据她吃遍五湖四海的经验,这碗胡辣汤定十分地道,鲜辣味美。
而始作俑者是一个穿着翠青色圆领袍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却眉目微耸,油头粉面,神态猥琐,眼睛里无神采,只盯着姜松灵时露出毫不掩饰的轻浮。
正是户部侍郎家的独子,冯茂德。
冯茂德是户部侍郎冯景山娶了七房小妾才得来的独苗苗,素日里欺男霸女没少和京兆尹打交道,可第二天冯茂德依旧大摇大摆的祸害各家小娘子。
几月前,他在一场宴飨上远远瞧见姜松灵,那时的姜松灵还是正五品的尚食女官。楚越朝大小宴飨都由她带领宫女、太监唱菜名,布菜。
宽松的浅绯常服穿在姜松灵身上犹如挂在肩骨上的披帛,冯茂德只一眼就看醉了,第二天就让冯夫人去姜松灵处提亲。可姜松灵平日里看着温婉,唯唯诺诺,这时却成了一个硬骨头加急脾气,一个门板“啪——”一声差点砸了媒婆的脸,冯夫人连门都没进夹了一肚子气回来。
此刻盯着姜松灵狼狈的模样,冯茂德心底涌上一股快感,那种可以掌握美人的舒爽令他心神愉悦,忍不住道,“小娘子你主持宴飨犯错,破坏了我们和北鲁的邦交,如今陛下下旨令你终身不得再做宴飨上菜肴。这事儿,全京城的食肆可都知道。”
说完,他扬起手命侍从又摔了几个还未盛汤的陶碗,他望着那些碎片,脑补出一幕支离破碎婉转低吟的美人身段,顿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可你却当街摆起小摊。你这样的美人即使不做宴飨,又怎么能混迹在此呢,不若跟郎君我回府内。”
那股毫不掩饰的眼神令姜松灵感觉自己简直要瞎了一双眼。
她撸起头发,手在后脑勺一抹,瞬间沾了满手鲜血。
这些粘稠的鲜血顺着姜松灵手指滴落,在青砖地板上落下一串刺目血花。
她将手伸向冯茂德,柳叶眼里仿佛淬入冰霜,心底却是一片哀凉。原主大好年华,却死在这种男人手里,实在不值当。可她没有原主的记忆,竟连为原主报仇也必须从长计议。
如今之计,应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的视线从满地碎片一寸寸走到青紫的手腕,最终停留在血手上。
“陛下既下旨我终身不得再做宴飨上菜肴,不知可下令让你当街杀我。”姜松灵言语冷冽,说到杀字时更是死死瞪着冯茂德,一双眼睛如同古井下碧波,正在向对方索命。
冯茂德竟真的被震住连退三步,他此行不过是想逼迫姜松灵委身与他,并不想闹出人命。
更何况,姜松灵过去一直得当今陛下厚爱。这次出事,父亲曾嘱咐他不可莽撞。可他实在心痒难耐,过去姜松灵是女官,眼高于顶。如今不过一介平民,他再不下手,岂不是便宜他那群狐朋狗友。
等生米煮成熟饭,姜松灵就是再回去尚食局,也还是他冯茂德的人。
可这姜松灵的命,他尚不敢染指。
他已经心生去意。
这时,一只血红色手突的一下呈放大般撞进冯茂德眼里,“啊!”他低喝一声,吓得身形一拐撞倒另一边的侍从。只听见有妇人惊呼声,“不好,这小娘子晕过去,快些找大夫。”
“郎君,我们还继续砸吗?”
“我砸死你!”冯茂德此刻哪里还有其他心思,他一只脚将侍从踹倒,闷声嚷嚷,“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