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信,你赐给徐家鹅肉的时候,记得早已过了午膳时辰,偏偏自己用膳时忘了!我更不信,今早为了这家宴,我特地命人将早膳分量做得少了,你到中午竟完全不饿!脑子忘了时辰,难道肚子也忘了不成!”
朱元璋被她掀得底儿掉,只得哑口无言。
皇后望着地面,轻声道:“我这一生,做皇后,于朝廷百姓无益,当不得‘贤’字;做妻子,上没有侍奉过公婆一天,当不得‘孝’字;下没能为夫婿诞下子嗣,没能持家,没能将孩子们教得令你满意,当不得‘慈’字。待到有天我去淑英那里了,你不必费神给我拟谥号,草草葬了,再娶个能——”
皇帝忌讳她说后事,又气又怕,浑身发抖,“簌”地站起身,愤而大步走出几步,又满腹怒火几步回来,转身弓腰瞪着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怨我,你就怨我,你咒你自己做什么……你还不如咒死我算了!你知不知道,若今日没有那条鱼,李家过几日就要抄家灭族!”
若不是送出那鱼头,李家恐怕要有祸患。
即便今日妥善处置了那个鱼头,李家也未必就能从此永保太平。
镜静想对李祺说,却又顾虑重重。
从父皇今日的表现来看,他爱重徐达,是发自内心的。既然如此,前些日子明知胡惟庸对徐达下毒却不查处,恐怕只是缓兵之计,暂时令胡惟庸放松警惕而已。而胡惟庸是公爹一手举荐提拔,又与叔公李存义结了亲家走动频频,将来父皇如果要杀胡惟庸,必要斩草除根,连李家一道铲除。
今日的鱼头,既是试探她朱镜静如何平衡娘家和婆家、对驸马的影响力如何,也是通过试探李祺是否畏惧天威,来试探他背后的李家。
如今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
可是胡惟庸的事,到底该不该提醒驸马和公爹……她很犹豫。
若驸马不与她齐心,她将真话说出来,自身的处境便将极为危险。
就算驸马与她齐心,若公爹确有不安分的想法,驸马将事情告诉公爹后,公爹不但不与胡惟庸撇清干系,反倒向胡惟庸通风报信,与他联手起事,便更是坏了父皇的大局。
话在镜静嘴边,组织不成句,几次三番欲开口,都因不安而退了回去。
而李祺则是根本不想听。
他有些书生气,贵公子哥儿作派,自尊心又极强。对皇帝,不如镜静那样了解;对朝局,又受父亲影响,有些飘飘然,对于危险缺乏警惕。
在他心里,今日午宴的鱼头,只关乎孝道而已。要尽孝,总有办法,公主何必非要挑一种大庭广众之下令他在众人面前没面子的方式。
幼稚。
镜静看着他坐在书案前跟她置气,不知为何,她脑海有一念,闪过从前那位晋王妃的影子。想起谢氏有次提起朱棡时那不吐不快却又欲说还休的神情。
但她并没有放任自己顺着那个思路想下去。眼下,她已经被父皇的一纸婚约,绑在了李家这条船上。就算不为了驸马、不为了李家,她为了保住她自己,也非要想个办法,说服驸马才行。
先将驸马收服,再想办法,在父皇动手前,劝动公爹和叔公。
哪怕还有一线希望,她都绝不想死在沉船上。
燕王府里,朱棣悄悄翻墙进月子房和仪华说了宴席间的事。仪华听完,则和朱棣一样安了心。
令他们二人安心的,不是皇帝明晃晃赏给魏国公府的鹅肉,而恰恰是用来试探镜静和李祺的鱼头。
这份试探,更加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推测:皇帝是对胡惟庸动了杀机,而不是徐家。
至于其他,小夫妻已然习惯,视之泰然。
“只是看母后那失落的样子,实在是心疼。”朱棣慨叹道:“她只是想大伙儿聚聚,让‘家’有个家的样子。”说罢,又笑叹道:“罢了。都是痴心奢求。好在咱们有了自己的家。仪华,将来我一定不疑心咱们的孩儿们,我要好好疼他们,让他们打心眼儿里亲近咱俩。”
仪华轻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中孩儿细微的动作,忽然觉得,朱棣不是太子,虽然遗憾,但也有另一种幸运。不是太子,将来就不会做皇帝。藩王之家,总比天子之家更容易父慈子孝罢?
她和皇后一样,也想给丈夫和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家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