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面前耍脾气,怎么耍,娘都能容着你,可你这脾气若不学着压一压,若总在驸马面前撒气,娘可真怕日久天长伤了你们夫妻和睦……”马皇后温言哄她道:“你说的自是有道理。娘也知道,不该重男轻女,可是这制度,是历朝历代传下来,又经你爹爹和前朝许多大臣们商定的,轻易不能变更。娘贵为皇后,也没有办法。况且娘宁愿在其他事情上为你争一争,可这加倍劳民伤财的事,娘不能帮你攀比。一旦为你开了先例,且不说全国各地一下子又要多十几座公主府,将来你太子哥哥的女儿,小雄煐的女儿,都要在随丈夫赴任时建造新府邸,你可知那要占去百姓多少土地、那是多大的开支?你记不记得以前听你四哥哥讲故事,他遇到的那个老农、他做的那些农活?昨儿驸马带你挖笋,你也该知道农活有多么不容易了。百姓的赋税,都是从像老农那样的人手里一文钱一文钱抠出来的,女儿你再忍心加重他们的负担?”
玉鸾便不做声,半晌,说道:“女儿听话便是。可是娘,真是不公平。从小儿,让我学大姐,学她温柔,稳重,端庄,恭谨,能干。但是您看哥哥弟弟们,除了太子哥哥和四哥,我服他们,没有二话,其他的哥哥们,各有各乱来的地方,爹爹和娘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家关起门来骂一骂,罚一罚,就轻轻放过去了。娘要我爱惜百姓的钱粮,可娘知道老七出去玩一趟,纵马踏坏田间地里多少庄稼?”
母女絮絮地说着话,外头报说临安公主到,不久太子次妃到,其后是除燕王妃以外的几位王妃陆陆续续进宫。等到诸王和驸马散了朝、处理完各自手头的政事后零零散散地来,坤宁宫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坐了满殿好不热闹。
马皇后宽厚慈祥,即便周王楚王不是养在皇后膝下,也都不畏惧,放得开手脚说笑。再加上楚王妃能说会道,言谈有趣,众人都被她逗得笑,气氛欢乐融洽胜过以往。楚王向来待他前头那五个异母兄长淡淡的,只与齐王亲睦,今日虽齐王不在,但因气氛热烈,他竟也能跟着谈笑风生。
众人专候着皇帝和太子来开宴,不知为何,这万岁爷和千岁爷都迟迟不到。众人要么是一早进宫给母后请安,要么是一早上朝,到午间都已饿了,却谁都不敢过问皇帝和太子在做什么,只各自忍耐。
还是皇后笑道:“那爷儿俩,傻乎乎地瞎忙,连吃都给忘记。”冲玉鸾笑道:“你之前命人烤的笋,如何了?还不拿来显摆显摆?”
玉鸾便招呼宫人们呈上来。
冬笋矮胖,用竹炭暗火烤得外脆内软,很是鲜甜。众人尝了,都很给面子,纷纷夸赞。玉鸾小小得意,忍不住说起微服私访的事来,赚得姐姐嫂嫂弟媳妹妹再多夸夸。
玉鸾美滋滋地受夸,一脸神气。梅殷在旁微笑着,温柔地望着她。
朱樉若是自己一个人,绝不敢招惹玉鸾,怕惹哭了没人帮着收场。今日兄弟们都在,见此,他便存心起个坏头儿,故意笑着重重长叹道:“呀,二妹妹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不像小时候。”看向朱棡。
朱棡精明,眼神一碰便明白朱樉的意思,于是顺着也笑叹道:“成了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都快要不认识喽……”又把眼神递给朱棣。
前面两个哥哥把话都铺垫到了这,轮到朱棣,朱棣收到他俩的眼神,又见朱樉轻轻扯着衣袖冲他比划,由不得他不将这包袱抖开,便接下话茬儿,憋着笑,扭头冲梅殷道:“成婚好几个月了,不知驸马的衣袖可还完好?”
梅殷疑惑不解,转头去看玉鸾。玉鸾当着驸马的面不肯“显出原形”与哥哥拌嘴,只收着下巴,撅着小嘴,凤眼瞪着朱棣,一脸娇嗔。镜静与李祺对视一眼,各自垂眸含笑不语。朱樉没心没肺在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朱棡笑得背过脸去,朱橚朱桢则是低头忍笑。舒宁、毓灵、卓群、秀竹、庆茹等人都不曾听夫婿提起过玉鸾幼年的事,因此都与梅殷一样不明就里,只尴尬地跟着笑笑。
朱棣笑道:“这丫头撒娇耍赖时最爱跺着脚扯人袖子,竟然至今都没有将驸马的衣袖扯破么?”
玉鸾俏脸涨红,娇声娇气嚷道:“四哥哥!娘——四哥,四哥污蔑我!”
马皇后忙哄她,又笑着不许朱棣乱讲。
“娘是该管管他。”朱樉起哄道:“老四,你也真是的。把实话都说出来,让人家阿鸾在驸马面前怎么继续扮淑女?”
“二哥!”玉鸾被他气得直跺脚,索性不再端着矜持,上前拉着朱樉的袖子猛拽。朱樉倒退几步没躲过,只得任她拽,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时听得外头高声宣告皇帝与太子驾到,众人瞬间收了张狂,一个个肃容束手,按顺序站好,默然恭候圣驾,齐刷刷行礼。
皇帝一人当前,大步进来,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屋里热闹,怎么我一来全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都蔫了?”亲手将皇后扶起来。
皇后笑道:“还不是你,平日虎着一张脸,总吓唬孩儿们。都平身罢。”
太子随皇帝一同进殿,众人又与太子见礼。
众人的袍服皆有金线所绣的纹饰,但仿佛唯独太子的红袍,以金线点染着闪闪烁烁的微光,将他格外衬托得气宇不凡。或许并非金线有所差异,而在于他此刻所立的位置。
日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站在皇帝身后仅半步远的地方,俯视着满殿对他行礼的弟弟、弟媳、妹妹、妹婿还有小孩子们。他温和地微笑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他的出场与其他诸王迥然不同,诸王从小便已经习惯,但不知为何,今日这种天差地别似乎格外明显。
大概是因为适才那吵闹因他与皇帝的到来而刹那间归于静寂,对比太过鲜明,令喧嚣的余音在众人心头游走、回荡。
垂首行礼,动作定格的那一刻,朱棣的心头像是有一根琴弦被拨响。他不禁去想,二哥三哥此刻,大概也怀着一样的心事罢……甚至阿橚和老六,内心都未必真如表面般平静。
他有一瞬觉得孤独,想仪华。若她在,必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噎在喉咙中不吐不快,却又永远不可说的感受。但他很快便说服自己从那个孤独的洞穴里走了出来,面上仍旧是和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