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皇后身边时,向来睡得比在别处沉些,昨夜又确实受累,因而到了早上醒得迟,皇后掐着该上早朝的时刻唤他起身,他才不情不愿地睁眼。
“这一觉睡得真是舒畅解乏……”皇帝口齿不清地慢慢坐起身,缓缓伸个懒腰,扭头问她:“媳妇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这句本没有别的意思,往常也都是这么问她,然而因昨晚临幸了,宫人们上前来伺候皇帝皇后洗漱更衣时,虽然各自规规矩矩低头顺目,嘴角却都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毕竟已经一把年纪还做这事,马皇后有些羞,飞快地白了他一眼,朱元璋瞥见了,咧着嘴笑,笑得露出两排牙,胳膊挨了皇后轻轻一下打。
他挨了打,便虎着脸吓唬宫人们道:“没规矩!一个个的,都笑什么?”
宫女宦官们见多了皇帝喜怒无常开口杀人,怕皇帝如怕阎罗,登时吓得噤声,当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跪了一地,满殿里静得连一根头发丝落地都能听见。
还是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汪莹揣摩着皇帝今晨心情好,便大着胆子柔声禀道:“奴婢斗胆启禀陛下,奴婢们都是素日蒙娘娘恩德——说句僭越的话,奴婢们见皇上和娘娘恩爱,只有跟着高兴的理,故而含笑。婢子们绝不敢有不敬之意。”话里有逢迎讨好的虚情,却也含着几分真心。
皇帝果真没有发怒,而是扭头笑向皇后道:“你看看,都是你贤德,赚得这满宫里为你高兴为你笑。你还打我。”
内侍宫人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皇后有心缓和皇帝和秦王间的关系,而且也爱热闹团圆,于是便想着张罗一场家宴。待到十月二十六日,仪华产下燕王第二女,此时皇后的脚伤夜已经痊愈,能下地走路,便叫已经开府出去的皇子公主们都带家眷进宫饮宴,借着贺喜燕王的名义团聚一番。
到了家宴那日,才用罢早膳,皇后恭送皇帝上朝去,不多时便听人报说宁国公主觐见。
母女相见,礼罢,皇后笑道:“素日贪睡的小懒虫儿,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
玉鸾挨着母亲坐了,靠在母亲身上道:“女儿早起为驸马准备膳食来着,驸马上朝去,女儿便来了——大姐还没来罢?女儿这次,是不是比大姐还要勤快?”从小皇帝皇后便让她把镜静当做榜样。
皇后笑着捏捏她肉鼓鼓的小鼻尖:“难得表现好一次,就敢跟你大姐比了?你大姐做了李家的长媳,除了打理自己的公主府,还帮着庶婆婆操持上下七十多口人的生活呢,哪像你,只顾齐夫君便行了?”
玉鸾扁扁嘴,牵着母亲的衣袖摇来晃去:“我不管。娘,夸一夸我。”
“你呀,就知道撒娇。”马皇后笑道:“好,夸一夸你,我女儿真能干。”
乐得玉鸾搂着母亲笑,又说:“娘,我昨儿还去民间,‘微服私访’了呢!驸马说要带我看看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便出城去田间看了看,末了还去山里挖了好多冬笋烤来吃。我还自己动手挖了几个哩!这次带了些来,等午膳时娘尝一尝,鲜着呢。”
自己的女儿手巧不巧,马皇后心知肚明,因而不信,笑问玉鸾:“你竟然能自己动手挖?学会用铲子了么?”
玉鸾红脸道:“驸马怕我伤着手,他握着我的手挖的……就算是我挖的么!”
皇后见女婿和女儿恩爱,心里高兴,便不再捉弄她,笑道:“试过用铲子,可知道农民干活的不容易了?”
玉鸾点点头。
玉鸾每次回宫,都要叫玉凰来相聚,这次马皇后待要命人唤玉凰,玉鸾忙阻拦道:“娘且别叫她,女儿,女儿有话想同娘说。”
原来是为了梅殷去山东履职的事。
梅殷文武双全,尤其精通儒学,皇帝看重他,有心历练,便命他为山东学政,不日将走马上任。玉鸾舍不得夫君,想跟去,怕父皇不许,便预先跑来与母后通气。
马皇后想起皇帝曾说的“儿女们成了家各有各的小算盘”来,不免感慨。不过她心思通达,觉得这都是自然之理,因此并不介怀,笑道:“你有心跟去,自然是好,只是地方上不比京城,怕你不习惯。再者,去了那里,可没有公主府给你住,要随驸马住在官邸。衣食住行……娘怕你受不了这点委屈。”
玉鸾道:“让爹爹再给我修一座公主府么……哥哥弟弟们就藩,不都是在藩地另起一座王府的么?为什么我不能也在山东有一座公主府?”
马皇后道:“女儿呐,这府邸建造,都是民脂民膏堆起来的,劳民伤财……且不说你四哥的燕王府是沿用了元朝的旧宫,老五的周王府用了宋朝的,上个月你爹爹还专门遣使给宋国公,叫他不要在九月动工修周王府,为什么?因为九月正是种麦的时候,中原百姓们都以麦子为主食,若为了修王府,耽误了他们播种,后面天寒地冻就种不得了,来年便是□□。虽然王府非建不可,你爹爹还是想着尽可能少妨碍百姓的……”
玉鸾不高兴,说道:“若是嫌劳民伤财,那索性各地王府也不要建,让哥哥弟弟们也住普通房子便是。既然总要盖新房,为什么他们有,我没有?爹爹和娘偏心,不疼我。”说罢,撒了抱着母亲的手,将身子向外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