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含跗……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仪华爱好诗词书法,将这幅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显然是眼馋得紧。
朱棣见她如此,轻轻问她:“想要?”
仪华自知最近赢李景隆赢得狠了,将风头出到了宫里帝后面前,她素来小心谨慎,因此便有些犹犹豫豫的。
朱棣知她心爱那副字,便笑向李景隆道:“磨了我一个月,要跟我比试,今日本王难得有兴致奉陪,你小子敢不敢再来比一场?”
谁知李景隆被仪华连着赢了太多,有些输怕了,且因爹爹回了京,他怕再将字画输掉挨父亲打,忙上前三下两下将卷轴拢一拢收进袖里不许人再看:“四叔有兴致,我今日却没什么兴致。”
众人知道是他怂,都笑了。
朱棣仪华夜里梳洗安置,说起白天李景隆出糗,两人又笑了一回。
仪华道:“他这张嘴真是不严,跑去说给父皇母后听……也不知二圣如何想我。”毕竟朱元璋当年连潇虹骑马都嫌。
“就算他不去说,父皇耳聪目明,也会知道的。”朱棣安抚她道:“听说父皇母后没觉得你不好,父皇反而对母后赞你,不愧是徐家的女儿。”朱元璋心里,女人读兵书,总之没有什么用,反正又不会真的到战场上去厮杀,与骑马射箭这样出门抛头露面的事不同,不过是深宅大院里取乐的趣味罢了,因此不以为忤。
仪华稍稍心安,轻叹道:“唉,不过总归还是因为贪赢,一不小心,太过张扬了。怕被人说,也怕连累四哥被人说。”
朱棣笑得轻松:“又有何妨?”
“嗯?”反倒是仪华有些疑惑。毕竟这世道,是不许女人张扬。纵然朱棣向来欣赏她、尊重她,那只是因为朱棣与俗人不同。他们身在红尘之中,不能完全不顾世俗眼光而活着。
“又有何妨?”他认真地注视着她,说道:“仪华,我不想把你藏起来。你的学识、才情、品行,我想让世人都知道。别怕,想做什么,就去做。剩下的,我来担,你不必忧心。”
“嗯!”她笑着啄他面颊,又双臂抱着他,讲着夸赞他的甜话。
两人黏了一会儿,临睡,仪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说:“四哥,你的学识、才情、品行,我也想让世人都看见。”
然而他只是温柔地笑笑,吻了吻她前额,说句“睡罢”,阖上眸子。
不知为何,仪华忽然想起,两人在御书阁重逢,他帮她抄书,她第一次看到他的那笔字时的所见所想。
起笔扎实,转宕果决,撇捺潇洒……
那时她便觉得,他像是被什么给困住了。
如今想来,他的字,就像一条被绳索束缚住爪牙的龙——纵有凌云志,纵有呼风唤雨的本事,终不得尽兴施展。
虽然皇帝欣赏他,委派他许多事做,但太子生病期间,皇帝的态度却很明显。
身为亲王,就止步于亲王该做的事,不得逾越。
而且近日皇帝又修订礼仪,若有若无地敲打他。朱棣这些日子出门少,半是陪她养胎,恐怕另有一半原因,是刻意韬光养晦,不想进一步招来父亲的疑忌吧……
但适才他随口而出的“听说父皇母后”如何如何,显然是根据内宫的线人所报。
他身在燕王府,却依然紧密留意着皇帝皇后的一举一动。从前她曾以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现在看来,恐怕不止于此。
他想做的,远远比这要多。
“四哥……你想要,是不是?”她音量极小,他却听得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他的耳膜,敲打进他脑海。
虽然两人在床上相拥,但她说的不是床笫之事。
他亦了然,她说的并非床笫之事。
他张开眼睛,望着她,苦涩一笑:“想不想的……我已经不愿去想它了。只有大哥能服众,而且大哥从小儿便待我不薄。眼下他病着,我更不想做趁人之危的人。胜之不武,你也不想,对吗?”
他是第四子。生下来,就与皇位相隔三个哥哥的距离。
他七岁封王,按照父皇命宋濂等人制订的礼法,向太子大哥行人臣礼。那时他便知道,大哥与他是注定不同的。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一切,从娘胎里开始,都已经安排好了。
一切都已经被父皇安排好了。不容变更。
派人暗中留心父皇那里的动静,无非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还在悸动不死罢了。待要熄灭却始终不熄灭的希望的火苗,最是折磨。
“四哥,”她凝望着他眼眸,极轻极轻地说道:“你不想要,便罢。仪华便陪你做一对贤王贤妃。若将来你想要,仪华也陪你去拿。”
“嗯?”这下轮到朱棣讶异地望向她。他原以为她深受儒家熏陶,会捍卫三纲五常。
她温柔而坚定地,轻声把先前的话一字字重复一遍:“四哥,你的学识、才情、品行,我也想让世人都看见。想做什么,就去做。仪华和你一起担。”
“嗯……”他将她拥进怀里,头埋在她肩窝,紧紧地搂着她,轻叹道:“仪华……女诸生,你真是离经叛道,却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