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二月命皇太子诣中都,祭祀皇陵,中书右丞相汪广洋随行。
汪广洋在李善长引退、杨宪死后,曾一度得到皇帝信赖,拜为右丞相。但此后因处理事务屡屡不合圣意,被贬为广东参政,后来靠着勤于政事和弹劾同僚,踩着别人的头,重新一步步爬回京城,先提拔为御史大夫,去年又重新拜相,回归原位。
众人皆以为,汪广洋经历宦海沉浮,咬着牙好不容易回京任事,估计是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怎知比起胡惟庸在政事上锐意进取,汪广洋没多久便显得意气消沉,连弹劾咬人的兴致都淡了。胡惟庸仗着先前几年只有他一人掌管中书省,大肆揽权,将大事小情紧紧抓着,一丝一毫不想分给汪广洋,存心打压,而汪广洋不争不抢,甚至不向皇帝告状。每日早晨到中书省点卯,下午时辰一到就收拾回家。倒是每晚饮酒饮得很勤快,常喝得酩酊大醉,第二日昏昏沉沉。
与先前的急功近利相比,判若两人。倒像是看破红尘,心灰意冷。连胡惟庸都看不明白汪广洋到底有何打算,有何图谋。
皇帝耳聪目明,闻说之后,心生不满。
皇帝确实不喜欢大臣像胡惟庸那样,不安分,心比天高,上蹿下跳。但他同样不喜欢大臣白白领着朝廷俸禄,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此与国家蛀虫有何区别?皇帝是穷苦百姓出身,对贪官、懒官、庸官格外有一种愤恨。
太能干,不行;不干活,也不行。
而且同样是沉湎酒色,不同的人做来,皇帝的观感也不同。
汤和是与皇帝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将皇帝的心思脾性摸得极透,进退之间,自有分寸,故而做出沉湎酒色的样子来,能令皇帝对他安心——武将在后方时没事做,再怎么怀抱美人喝花酒,睡到日上三竿去,也无妨。而且凡是皇帝要他出征,上了前线,他不敢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完成使命。虽然要装作力不从心,虽然要留些破绽给皇帝骂他愚钝,但大的错儿他一丝一毫不敢犯。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江山已经打下来了,皇帝想养着这些跟他白手起家的武将们,让他们享清福,算作几十年来奔波劳碌立下汗马功劳的回报。看汤和每天乐乐呵呵,不思进取,皇帝虽然嫌弃,却也喜欢。
可汪广洋不同。他的资历与君臣情分远远比不过汤和,而且皇帝任用他,是要他帮手处理政事,给一分的恩宠,就要看到一分的绩效。汪广洋想坐在丞相的位子上领钱混日子,皇帝决不答应——皇帝本人尚且每天从早到晚为朝政累死累活,轮得到你躺平?
不过皇帝到底爱才,一时还不舍得杀他,于是给汪广洋机会随太子去中都。一则,让太子与朝廷重臣多打交道,彼此磨合,便于太子将来接手更多政务;二则,试试太子驾驭大臣的本事,看他能否将汪广洋驯服;三则,他要太子回来禀报,汪广洋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太子向来体贴圣心,皇帝的意图,他自是明白。
“殿下早睡罢。明晨启程,还要早起去辞别父皇母后,另有许多礼要行。”夜深,太子妃坐在床沿劝道。
太子原本靠在床头,盯着床帐顶上的宝珠,若有所思,听见她这话,笑着将身子转一转,躺下,头枕在她腿上,将眼睛闭了,装作要睡。
潇虹心口像有一根柔软的弦被他拨动了一下,抬手轻轻抚摩他的额头。
他额头宽,光洁白皙,发际中央还有一个精致的美人尖。
“头可真大。”她现在敢于“没大没小”地打趣他。
“不好?”
“好。”她笑道。说到底,她本就是个惯于直言的人。
朱标嘴角便勾一勾,吃了糖似地微笑。
潇虹摸一摸他嘴角,说道:“长大之后就没再回过凤阳。算来,快有二十年了。”
朱标笑道:“乍一听‘二十年’,好像咱们年纪都很老了似的,不敢相信。但仔细算来,还真的是。毕竟自从父皇攻下应天,咱们就都搬走了么。”
潇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发髻解开,簪子拔掉,一边用手梳理他的长发,一边跟他说着家常闲话:“是呀。打那之后,妾可是一次都没回去过。倒是徐氏她们有幸回去过几次。不过咱们小时候住的那些房子,大概都已经没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