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皇帝册封皇子朱椿为蜀王、朱柏为湘王、朱桂为豫王、朱楧为汉王、朱植为卫王,同时改封吴王朱橚为周王。
皇帝登基前,曾自封为吴王。以自己曾用的国号封朱橚,足见对他的宠爱——或者说,对成穆贵妃的宠爱。
更不用说,杭州远离边疆战乱,百姓富庶,离应天府只有一步之遥,若吴王就藩后贵妃思念养子,皇帝召吴王入京,顷刻可至。比起远在西安、太原、北平的诸王来说,吴王的封地可谓钱多事少离家近。
但皇帝近年来考虑到,江浙地区是朝廷重要的赋税来源地,若在此地封王,恐怕会令藩王手握国家经济命脉,日后威胁朝廷,便有心将吴王改封别处。
几经斟酌,改封周王,定藩开封。仍是位于国家腹心,不受外敌侵扰。八朝古都,虽然富饶繁华不如江浙一带,到底是和平安宁之地,黎民安居乐业。除了北面黄河偶尔发水患,藩王驻于此地,没有什么可担心。而周王府,便拟沿用宋代故宫旧基兴造。
皇帝对皇后说,医者仁心,五崽既然热衷医术,放在开封,万一黄河不宁,他定能出面安抚百姓,有一番作为。打仗,五崽愚钝,够呛能行。
皇后笑着点点头,以示赞同,又道:“改封之后,别忘了叫人去告诉淑英一声。”
皇帝那番话里的公心和私心,皇后都明白。
皇帝并不是一个只顾儿女情长的人,皇后也并不是个爱攀比的人。
在皇后心里,皇子们生下来,享受锦衣玉食,便该为天下担起一部分责任。派去驻守边疆,皆是理所应当;朱橚确实不擅军事,留在内陆,无何不可,都是为朝廷出一份力罢了。
儿媳们入宫来朝见母后时,皇后也将这番意思传达给她们,又说:“这些孩子,心气都高。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万一遇到什么事,难免容易钻牛角尖。这时候,旁人劝,以理相争,他们未必听得进去。做妻子的,借着夫妻情分,择机婉转进言,多加劝谏,话更容易进他们的耳朵。”
邓氏和徐氏都答应着。
至于秦王正妃王氏,秦王府那边仍是对外称病。
周王妃冯秀竹这些天则按照母亲的指点,正要给周王纳妾。
冯家陪嫁婢女数十人,最贴心的当属碧霞和秋月。但自从新婚当晚朱橚出了那副“朦胧朔月”的对子,秀竹看秋月,便心里总膈应着。
“既然看不顺眼,不如干脆送给他,离了你眼底,眼不见心不烦。”何夫人说。
秋月那丫头,有几分姿色——且姿色刚刚好,盖不过秀竹去。陪嫁丫头,绝没有比自家小姐更美貌的道理。
秀竹听母亲的话,回到王府,三言两语将秋月说通,再挑一个周王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日子,预备对他提起此事。
这一日,朱橚休沐,照例去燕王府躲了一天,蹭了一天的饭,晚间才回。
燕王妃拿他当亲弟弟,记着他的饮食喜好,事先知道他要来,指点王府典膳做了几样他爱吃的东西:冬笋炖豆腐、酥炸脆萝卜团子、卤煮海带香干。
茶点又有榛子酥、乳饼、奶皮、风菱、松子、小金橘。仍旧如在凤阳时一般,在燕王书房里,三人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他四哥时不时嘴里漏出几句肉麻的话。不同之处,是这次多了小侄女,半岁大,吱哇乱叫,爱动,爱笑,笑声比百灵鸟儿还甜。
枣儿很喜欢这个跟爹爹长得像的叔叔。五叔比爹爹皮肤稍白,漂亮,比爹爹声音温柔,还不像爹爹那样不许她这不许她那,惹她生气。
枣儿与朱橚见得多,很黏他。朱橚享受被她黏着,越发宠她,整日到处搜刮新鲜的小玩具送来给她玩。
朱橚一来府上,枣儿就把亲爹晾在一边,冲五叔伸着两个小爪子要抱。
朱棣在旁醋味冲天,笑道:“阿橚你这么喜欢小孩,还不快回家跟你媳妇生一个去,来抢我家孩儿。”
朱橚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啊……”十几岁的小伙子,老气横秋,好像历尽多少沧桑似地。
朱棣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当着仪华的面他咽下后半句没说:你从小跟着哥看了那么多小册子。
朱橚闷闷道:“四哥你以为人家都像你啊,才几个月就让嫂……”说罢自觉失言,面孔红了红,只专心逗枣儿。枣儿伸手抓着他的耳朵玩,他任由枣儿抓,抓疼了也不恼,抓完耳朵捏鼻子。
朱棣红着脸去瞄媳妇,见媳妇俏眼瞪他,连忙把嘴闭得严严实实,不再招惹弟弟。
朱橚余光瞥见兄嫂间眼神的往来,心生寂寞。
四哥四嫂一直都是如此,从不刻意向人昭示感情融洽,却常在无意间露出马脚,被人窥知两人间的柔情蜜意。
晚膳时仪华反胃,没有与朱棣和朱橚一起用。哥俩对饮,小酌几杯。
嫂嫂不在,兄弟俩敞开了说话,朱棣便问朱橚最近如何。
想必是在家不舒心,否则谁新婚才四个月就成天往哥哥家跑?
朱橚果然说道:“老样子。”
朱棣叹道:“先前有一回,我说要帮你纳个妾,你嫂嫂跟我生起气来——我们成婚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都是为了你。”
朱橚不解,笑道:“嫂嫂温柔娴静,竟会冲哥哥生气?”
朱棣苦笑道:“啊呀你们这些外头的人是不会知道,你嫂嫂生气起来……”他说着,眼神往四周转一转。
禄存在旁小声道:“爷,娘娘没来。”
朱棣清一清喉咙,继续道:“你嫂嫂一生气,比往日温柔十倍。吓死。”
朱橚越发不解,笑道:“温柔十倍,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是真不懂女人……”朱棣捏着嗓子,双眸一垂,学仪华娇声娇语道:“回殿下的话,妾丝毫没有生气。回殿下的话,殿下非要说妾生气,妾一点办法都没有。回殿下的话,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学完了问他:“你说可怕不可怕?”
朱橚听完没觉得四嫂可怕,他倒觉得四哥扮女人,令他通身一阵恶寒。
朱橚搓一搓袖子,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消退,问道:“哥,你帮我纳妾,嫂嫂为何生气?”